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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闻喜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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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林殿内,帘影幢幢,灯火摇曳如豆,映照着一室焦灼与惶然。

冯岚仰卧在素锦织花的寝榻之上,额间冷汗如雨,濡湿鬓发,几缕碎发贴在苍白如纸的脸侧,犹如枯柳染霜。她双手死死攥着锦被,指节泛白到微微颤抖,整个人几乎蜷缩成一团。每一次宫缩袭来,都像有一只无形的猛兽撕裂她的脏腑,疼得她眼前发黑,牙关几乎咬破了唇角的皮,鲜红的血渗出,与泪水混作一处。

“啊——”她终于忍不住低声呜咽,声声哀鸣如丝般细碎,却透着几近崩溃的绝望。

“绥……绥姐姐……”她几近呢喃,却满是执念与呼唤,仿佛此刻只有那个名字,才是她苦海之中的一线生机。

榻侧的侍女急得满头大汗,不停为她拭汗,柔声安慰:“贵人忍一忍,消息已经送去了,皇后娘娘这就回来了,一定会来的……”

冯岚缓缓点头,可她眼神却越发迷茫空洞,仿佛不属于这一刻,而是被拖回了数年前那场如梦魇般的过往。

那也是在寒冬腊月,她生下那个夭折皇子的那天,四下皆是冷漠的目光与推诿的太医。血流成河、寒意刺骨,孩子没了,连自己也命悬一线。当她再次睁开眼时,没人告诉她孩子去了哪里,只留一室沉寂和无法言说的痛楚。

她忽地剧烈喘息起来,双肩颤抖不止,声音颤若游丝:“不……不要……我不要再重蹈覆辙了……绥姐姐,绥姐姐……”

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和脚步声,仿佛连地砖都在这疾风般的奔跑中震颤。

“砰——!”

朱漆殿门被猛然推开,风卷烛火,燃出一圈炽白的光。

一袭翟衣未整、衣袂尚沾尘土的邓绥踉跄而入,鬓边还残着宫外的风尘,她眉眼紧锁,目光如箭般直刺帷幔中的颤影。

“阿岚!”

她唤得急促,唤得心惊。

冯岚陡然转首,泪痕未干的眼眸中猛地映入那道熟悉的身影。她唇角颤动,声音细若晨风,却带着全部的力气和信念:“绥姐姐……你真的回来了……别走,好不好?阿岚怕……怕……”

她像个溺水的人,伸出颤抖的手,朝那唯一的浮木抓去。

邓绥已疾步上前,一把握住她湿冷的手,十指相扣,牢牢不放。她半跪在床榻前,将冯岚的额头贴向自己的肩膀,声音低柔,带着一如既往的沉静和坚定:

“我来了,阿岚,我就在这里。”

她抬手,用帕子轻柔地拭去冯岚面颊的冷汗,指腹缓缓抚过那紧蹙的眉心,动作温柔得仿佛拂雪拂尘。

“哪儿都不去。”她轻声道,语气如同莲池风细,悄然涌进冯岚颤抖的心。

“阿岚,我们一起把这孩子平安生下,好不好?”

冯岚的眼泪再度涌出,却不再是惧怕,而是因为那一句“我们一起”,终于让她在疼痛和黑暗中找到了一线微光。

兰林殿深夜的灯焰在铜灯中摇曳,似一朵朵被风轻拂的红莲。殿顶藻井如覆斗般暗金深邃,石榴朱纱垂帘被北风撩起一线缝隙,吹得烛芯噼啪,光影便荡漾在雕梁画栋上,如潮起潮落。屋里弥漫着陈仓香与热血、子宫腥甜交织的气味,令人恍若置身烽火又似坠入花园,惶惶而又庄严。

冯岚靠在锦绣阑干绣枕上,汗水沿着鬓角蜿蜒而下,打湿了耳畔坠珠。她的双眸被痛苦迫得泛红,却依旧执拗地望着眼前那双温润澄澈的眼。那眸中,烛焰轻跳,倒映着她苍白狼狈的脸,可更多的,是一层潋潋不灭的温柔,像初春破冰的湖水,将寒意一点一点融开。

“绥姐姐……”她嘴唇失血,却努力弯起,仿佛要以微笑回应这双眼中的坚定,“有你在……阿岚,便不怕。”

话尾尚未落,一阵更狂暴的疼痛排山倒海而来。她猛地蜷起腰身,痛得几乎抽走所有气息,指甲深深嵌入邓绥手背,几乎要破皮见血。可她没有放声呼号,连呻吟都咽进喉咙,只死死咬住嘴唇,那一双半含泪水的眸子却始终没有移开邓绥半寸,仿佛世间所有的痛,都要在这注视里找到意义。

邓绥掌心仍被她攥得几要失血,另一只手覆在冯岚湿滑的心口,指尖缓缓描摹起伏的脉搏:“别怕,阿岚……深呼吸,用力,我就在这里。”她的声音沉静如古井,稳稳压住满室的惊惶。谁能想到,这位运筹帷幄的中宫之主,此刻竟只是握着伴侣的手,与之并肩穿越生与死的界线。

时间在痛楚与呼吸的对峙中被拉长成一缕绵密而悠长的丝,窗外更漏声声,铜漏里的水滴击在石槽,一声高过一声,仿佛为这场生命的角力计时。

终于,一声清脆而嘹亮的婴啼撕裂夜色,像破晓雷霆,击碎了压在众人心头的巨石,也唤醒了沉睡的星光。接生的稳婆喜极而泣,颤抖着双手将裹在绣被中的婴儿高高举起。那团小小的生命红皱皱,拳头紧握,声音却嘹亮得像春日初鸣的黄鹂。

冯岚整个人仿佛被抽空,虚脱地坠回软枕,汗水将她的发丝黏在颈侧,却掩不住她眼底爆出的璀璨光芒。她仍紧握着邓绥的手,像唯恐一松开便从梦里跌落。

“绥……姐姐……你看……”她气息断续,唇角却盛开出最安然的笑。“我们的孩子……”

邓绥俯身,温热的唇落在她汗湿的额角,轻若羽拂:“嗯,阿岚,我们的孩子,我们把她盼来了。”

她接过被褥里小小的婴孩,将之轻轻放到冯岚臂弯,又以帕子拭去婴儿额上细汗。那小小的眼睛依稀睁开一线,仿佛与生俱来便认得这两张温柔的脸,微不可察地伸了伸手指,抓住了空气。

窗外东方微白,曙色像素绢一样铺展在廊檐瓦脊,宫墙上最后一盏守夜的宫灯被风吹灭,凌霜的寒意也开始松动。晨雀跃上朱栏,发出第一声婉转的啼鸣。

这是新的日子,也是新的纪元。

兰林殿帷幕低垂,灯火渐暗。邓绥与冯岚枕着连袂的欣喜与劫后余温,对视一笑,那笑中有与死神擦肩的庆幸,也有肩并肩踏向未来的深情。而婴儿在母亲胸口发出软软一声奶哼,仿佛在向这盛世传递一种无声预言:大汉山河既拓至大漠雪岭,皇室血脉亦在此刻延续,所有的泪与汗,都化作晨曦里最庄严、最温柔的光。

晨曦乍破,温软的曦光透过茜红纱帐,在宫墙上描摹出一层淡淡的金晕,宛若一幅静谧而庄严的画。窗外乳白的云雾尚未散尽,庭中梅枝点雪,殿中却已悄然苏醒。

婴儿蜷卧在细软的襁褓中,睡容安然,绛唇微启,鼻息轻缓。晨光斜洒在她粉团般的面颊上,肌肤透亮如瓷,映着初生的温润。她的眉梢微蹙,竟隐隐带出几分英气,那飞扬的弧度,极像邓绥清冷时不经意间的神色。鼻梁小巧却挺翘,竟与刘肇的俊朗有几分神似,而那一双尚未睁开的眼,睫羽纤长,生得恍若冯岚本身的清泠轮廓,眉宇间已有几分风华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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