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敏怔怔低语,仿佛喉间被冰冷的针刺穿:“师尊……我错了……我……只是想自由自在,不想做少宗主……我从未想害阿行。”
老祖心痛如绞,摇头叹道:“你可知为师仙寿将尽,阿行不仅是司空家,更是仙都是南麓千年来唯一的希望。”
司空浩扶着摇摇欲坠的林氏,哀戚道:“敏敏,你可知为何我们要立你为少宗主?”
他声音哽咽,艰难地吐出一字一句:“凡人从凡修突破为道修,才会断绝血脉繁衍,而阿行此生……无论修界高低,都不会有子嗣。”
敏敏跌坐在地如遭雷击,目光空洞喃喃问道:“为何……”
数日后,被关在结界中的敏敏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缓缓走近,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
阿行慢慢走近,脸色苍白如纸,却带着昔日依赖而信任的微笑,只是短短几日,那抹笑意已染上风霜,将往日那个意气风发、随性无忧的青年无情地撕碎,他声音沙哑,却无一丝责备。
阿行深深地望她一眼,轻声道:“帮我照顾好爹娘,守护好仙都。”
说完转身便走了,敏敏猛地回过神,看着那转身决然离去的身影,心如刀绞,嘶声叫道:“阿行,我不答应!你要做什么?你回来!”
她急切地掐诀,试图冲破结界,不顾一切地撞击,额头已鲜血淋漓。
“阿行,你要做什么?”她手指颤抖着再次凝结法诀,她一定要破开结界,一定要去阻止阿行。
阿行已步履蹒跚的来到金元殿前那百阶之下,此处乃是各峰交汇之处,弟子们时常穿梭而过,他撩开衣摆,“咚”的一声跪下,四周众人皆愕然不已。
他一字一句,声如洪钟,响彻殿前:“不孝弟子司空夜行,修行不慎走火入魔,被老祖废去仙元,坠为凡人。”
司空浩与几位长老转瞬现身金元殿前,却无一人上前阻拦,只是沉痛的凝视着他。
阿行抬头,神情平淡,“弟子虽已为凡人,但罪无可恕,伤及同门,此为一罪;对宗主与长老出手,此为二罪;身为宗主之子,却急功近利,以致走火入魔,此为三罪,夜行愧对父母之恩,愧对宗门教诲,愿以死赎罪!”
他双手伏地,重重磕下三个头,咚咚咚。
终于撕开结界的敏敏闪身而至时,映入她眼帘的便是阿行右手高举的瞬间,那只手决然无情,朝自己心口处重重拍下。
“不!”敏敏肝胆俱裂,嘶声大喊,伸手欲阻,终究迟了一步。
阿行缓缓抬眼,给了她最后一个温柔而依赖的笑容,嘴角血丝蜿蜒,他轻轻倒在了她颤抖的怀中。
“阿行!阿行!”敏敏失魂般跪地,双目呆滞地望着他缓缓闭上的眼睛,那双眼睛,昔日每次唤她‘阿姐’时总是带着世间最爽朗的笑意,如今却再无一丝生气。
她浑身颤抖,将他冰冷的身体紧紧搂入怀中,四周悲伤弥漫,鸦雀无声。
“哈哈哈哈。”她低低笑起来,笑声渐升,终成癫狂,直刺九天。
满头青丝瞬息雪白,她笑着笑着,忽而泪如泉涌,凄厉的癫笑与撕心的痛哭交织,穿透山涧,震裂四周的砖瓦,掀起漫天尘土。
四周弟子惊惧地退后,喃喃道:“她疯了,她疯了!”
井洞内,司空初苍老而疲惫。
“三国以少空山出现堕魔者为由,逼迫少空山交出人,否则……即便阿行已为凡人,他们仍不愿放过。”
老祖伸手,一个法宝从阿行胸口飞出,“为师虽护住他最后一息,但仙元碎裂,丹田残留浊气,加上心脉重创,阿行他,会急速衰老,寿数将尽……把阿行还给你爹娘吧,让他们陪他度过最后的日子。”
敏敏恍惚低头,喃喃自语:“我一生执着,活在自己的小世界,和自己较劲,和爹娘较劲,却不知豺狼环伺,早已虎视眈眈。”
她泪已流干,只流下双目的空洞,“我,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一错到底,错得再也无法挽回。阿行自绝,倒底还是恨我的……”
敏敏努力撑起身体摇晃着走近老祖,咚地一声双膝跪下,伸手轻抚上自己腹部,抬眼时,眼中混沌和死寂陡然被撕开,只有颠狂的决绝,她一字一字字字清晰而毫无犹豫,“师尊,阿行没了仙元,敏敏有!阿行没了修为,敏敏也有!”
老祖纵横千年,早已波澜不惊,此刻震惊不已。
敏敏目光坚如磐石,“师尊曾说魂力高于五行,仙元孕自元神,阿行的元神尚在,一切便皆有可能!”
“那就必须……”司空初震惊得语声微颤。
“敏敏和阿行本为双生,血肉同体,神魂牵引,师尊曾教导敏敏,变则通,通则达,师尊也曾赞敏敏符阵天赋过人,只要有一线生机,敏敏愿以命相试。”
敏敏双手伏地,咚的一声重重叩首,抬头时,额上血痕一片:“师尊,敏敏曾任性逃避,如今我记住了,我是南麓仙都少空山云霄宗宗主之女,司空夜敏。”
咚,又是一声重叩,鲜血顺着脸颊流淌。
“司空夜敏,定要还爹娘一个阿行,还少空山一份希望,还南麓一线生机。”
话音未落,她第三次叩首,那沉闷的声响在井洞中回荡.
井洞内,敏敏割开自己的手腕,将血与晶石粉融和,用以描绘整个井洞四壁层层叠叠的法阵,日复一日,大阵方成。
此时的敏敏已形如枯木朽株,却神情依旧坚定,面无表情将一根竹管用力插入满是疮痍的胸口,心头血顺着竹管缓缓流入碗中。
她拉开阿行的衣襟,手诀翻飞,碗中血化为雾,转而凝为符纹,落印在阿行肌肤上,字字相连,汇出一幅复杂的符阵,她指尖微颤,将那抹心头血抹在阿行额间处,看着沉睡不醒的人,眼神温柔轻声道:“阿行,你睡得太久了。”
凝视许久,似乎想将最后的美好永远记住,她这才回身坐定,将聚魂盏置于两人之间,双手掐诀,只见手势残影不断,刹那间,整个井洞所有血阵迸发出血腥红光,符纹似活物般浮出石壁,与红光交融,犹如洪流般将他们包裹。
无数血红丝线从阿行腹部符纹升起,猛的扎入她丹田,如万刃穿心、百虫噬骨,敏敏冷汗涔涔,却连眉角也没动一下,只是双手诀式翻飞变换,不曾有一丝停顿。
与此同时,阿行丹田处的符纹缓缓旋转,灵气汇聚成一团薄雾凝在上方,逐渐膨胀,敏敏丹田处那些血丝已生生将蓝色仙元扯断剥离,她几乎呼吸瞬间凝滞,全身冷汗湿透,仙元又向外被拉扯出一小截,她闷哼一声,仿佛每一口气息都带来割肉剜骨的剧痛。
她却用尽最后一丝意志,手诀越发加快,厉声喝道:“给我出!”
仙元倏然飞出体外,欲四散而去,却被那血雾所缠,强行牵引向阿行。
敏敏视线已开始模糊,手诀在瞬间千变万化,层层符纹包裹着蓝色仙元。
“进去!”全身灵力爆起,那团蓝终于被血红丝线强行拉入阿行丹田。
阿行腹部蓝光微闪,符纹旋转,整个身体慢慢被灵气沉浸,显露出一份生机。
她这才脱力松手,噗的呕出数口鲜血,身旁的血阵符纹光芒也随之渐渐暗淡。
“阿行……”她低唤,气若游丝,双目已无法视物,只凭微弱感知确认阿行的存在。
手终于触碰到对方已有丝暖意的手掌,那瞬间,她所有的坚强都轰然崩溃,整个人瘫倒下去时,被人揽进怀中。
“阿姐……”起身的阿行看着怀中枯瘦如柴的人,声音哽咽,悲痛如潮。
敏敏却是微微一笑,这是自那天以来她唯一的一个笑容。
“阿行,听阿姐说……现在,将阿姐和聚魂盏埋在寒潭边的大石后……法阵才会全部完成……它会,它会助你重修一切……” 她声音沙哑而急促。
阿行声音颤抖:“阿姐,我做不到……活埋阿姐,我做不到!”
敏敏强忍着撕心裂肺的疼痛,低声道:“答应阿姐……别让一切前功尽弃,若不如此,阿姐也会死在这里。”她干涸的双眼泪水滑落,“为爹娘,为师尊,为南簏……你必须活下去,阿行,你不愿完成阿姐最后的心愿吗?”
阿行眼眶湿润,想要摇头。
敏敏艰难的抬手,阿行抓着她的手轻轻抚上自己脸庞,敏敏声音从未有过的严厉,“阿行,答应阿姐,别让阿姐死不瞑目……”
“我……”温热的泪水落下,滴在敏敏脸颊上,给了她人间最后一点温暖。
敏敏疲惫的脸色浮现出一丝释然,“阿行……若你不好好修炼,阿姐……不会让你出去……阿姐,可是比师尊,还严厉。”
“阿姐……别走。”他低低哭泣,声如游丝。
“阿姐……不会走……”她强自支撑,气息断断续续,“阿姐和阿行从不分开,只是这次……要换阿行带着阿姐……仗剑走天涯……”
她狠狠喘口气,喉间滚动着最后的气息,喃喃道:“阿姐,说过,害你的人会永坠地狱,阿姐不会失言……”
她话音未落,井洞四壁另一大阵猝然而起,印在她苍白肌肤上,血色符纹从瞳孔蔓延至脸庞、脖颈,四肢百骸,喉间气息渐渐微弱,她依旧双手紧握聚魂盏,带着记忆中那青年那年少轻狂的笑容沉入无边黑暗。
“阿姐将来想做什么?”
敏敏哈哈笑道:“当然是仗一剑,走天涯。”
“阿姐,你哪有剑?你得带上我。”阿行笑道。
敏敏拉着他的手,“那是当然,阿姐和阿行从不分开。”
“阿姐!”悲鸣在井洞中久久回荡。
寒潭边层层黄土翻涌,掩盖了她的眼眸,一粒夜合绒种从聚魂盏中冒出新芽,向上生长,破土而出,片刻便枝繁叶茂,守护着这片天地里的那一人,世世无言。
林长乐的意识猛然脱离,灵魂仿佛被撕裂。
她气息紊乱地睁开眼,胸口剧痛,噗的吐出口血。
“小师妹。”耳边是花狐的急切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