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唤人来抓贼,张口却惊觉嗓间沙哑,吐字嘲哳,竟是一声高声皆吐不出。
方才那水,有问题!
蓝鸱儿笑了笑,抬指迅速点了她胸前两处大穴,才摆弄木偶般,温柔地扶她起身,摆成端坐议事之姿。
钟滟眉头紧蹙,浑身动弹不得,眼底挣出一片血红,沙哑斥道:“你竟还敢来云山!这里是戒心堂,一息一动皆在迟严长老目下,他很快便会发现,定叫你有去无回!”
蓝鸱儿却不紧不慢,长指点在她唇间,仪态优雅地嘘了声,好整以暇道:“陆迟严?云山迟字辈的老鬼们早死尽了,怎么就他还老不死呢。说来他不过我教焚玉圣女的一个裙下之臣,元阳之身早失,这些年来躲在云山的戒心堂里如死狗一般苟延残喘,我又有何可惧?”
骤闻此等惊天之秘,钟滟哑声了好一会儿,虚弱道:“不可能……云山门规森严,即便是再出色的弟子,若是失了先天之身,也会被逐出师门。”
心念急转间,钟滟一窒,几乎目眦尽裂:“你是以此威胁迟严长老……让他放你进来?!你好卑鄙!”
蓝鸱儿歪头,神色天真地笑了笑,夸道:“到底是焚玉圣女的血脉,虽蠢了点,倒也不算笨。”
钟滟咬着牙,努力让脑中激荡的愤怒平息下来,紧盯着蓝鸱儿,沉声问道:“你为何陷害我?一百四十三条人命,你就没有一点良心吗?!”
蓝鸱儿正仔细欣赏着甲上的艳红蔻丹,闻言挑了挑眉梢,不屑道:“当年我教焚玉圣女途径袁家村歇脚,正是从段凌天收买的村民口中得知了九龙迷魂冢的消息,才不慎中计导致身陨。血海深仇,我圣教留了这袁家村这些年岁,已是格外开恩了。”
钟滟一扯唇角:“敢做不敢认,反而诡计陷害于人,贵教作风真是磊落。”
蓝鸱儿笑了笑:“你当我几岁,还信激将呢?我这么做,实是为了帮你啊。”
见眼前人目光灼灼,一脸真诚笃定,钟滟愣怔一刹,怒极反笑:“这么说,我倒还该谢你?”
蓝鸱儿大笑,呛咳了几声方缓下胸腔震荡,摆手道:“岂敢岂敢,属下只不过想让圣女明白,这些所谓的名门正道,不过是一群党同伐异,畏强凌弱之辈罢了。但凡你沾上半分与魔教的干系,稍有风吹草动,这群人便会不分青红皂白,迫不及待地,什么脏水都往你身上泼。”
她弯下腰,指尖轻挑起钟滟的下巴,语调暧昧而诱惑:“何况你可是焚玉圣女的女儿,身怀绝世功法。承认吧,这是你生来便无法脱去的原罪,无论你如何努力,都注定难容于你的这帮正道同门。不然,为何连你那心心念念的师父,从小一手将你养大,最清楚你是什么品性,也从未相信你是无辜的呢?啊哈哈哈哈哈哈——”
钟滟一瞬瞪大了双眼,眼眶悄无声息地红了。
蓝鸱儿眯了眯眼,觑着火候到了,收敛了神色,缓缓在钟滟身前单膝跪下,一脸真心道:“圣女,如今您总算看清了他们的真面目,与其毫无意义地在此处受苦,还是跟属下回神焰教吧!”
钟滟低着头,无声沉寂了许久。
半晌,少女忽而抬起头来,干净利落地吐出拒绝:“不。”
蓝鸱儿脸上划过一丝错愕,很快她眨了眨眼,笑容也显得有些扭曲,不甘道:“为何?”
钟滟看着她,一张小脸苍白脆弱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消逝,眸光却纯粹坚定得宛如西天神佛:“师父曾教导我当坚守本心,别人错了,不代表我就可以犯错,与他人同流合污。你走吧,我是不会与你回去的,除非我死。”
蓝鸱儿愣了片刻,眼中划过一丝深暗难辨的复杂,笑叹道:“林维清可真是教出了个好徒弟啊!也是,当日他为救你性命,不惜当众下跪磕了三个响头,求着众人放你一条生路。这般有情有义,也不怪你喜欢他。”
“你说什么!”
钟滟的心狠狠一颤,眼泪断了线地滑落两颊,发了疯似得挣动起来:“你说什么?师父怎能为了我……受此折辱!”
蓝鸱儿眼角的笑意幽长,又添了把火:“非但如此,在你被困洗清池的这些日子里,他夜夜在外,以内力暗合萧音护你心脉,助你在梦中修习浑天诀。都这样久了,你竟都没有发现么?”
她一直以为是大师兄……
钟滟一时怔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头激荡着一股悲喜难辨的浓烈情感,师父这样做,这样护着她……他不嫌弃她大逆不道了么?
他总算是……原谅她了?
蓝鸱儿品了会儿她愕意未消的天真脸庞,红唇微启,语气轻佻:“唉,他林维清的行事好生奇怪,你都犯下这般罪孽了,他竟还对你百般维护。这可不像普通的师徒之情……”
蓝鸱儿探手一寸寸拈过钟滟的脸颊,似是在欣赏什么绝世珍宝:“瞧你这副模样,当真是造化毓秀,我见犹怜。啧,你说,他该不会喜欢上你了吧?哈哈哈哈哈哈——”
“……你胡说,这不可能!”
钟滟大惊,红晕迅速漫上脸颊,似傍晚天边的火烧云,一片烈烈旖旎,欲遮还羞。
“切。” 蓝鸱儿干脆得起了身,拍拍裙上的尘埃,歪头了然道:“没想到,堂堂云山宗高山仰止的林真人,竟对徒弟起了这样龌龊的心思。也怪不得你舍不得走,偏要留在此处与他做对苦命鸳鸯。”
“住口!休要污言秽语,污我师父清誉!” 钟滟死死盯着眼前人,目光狠厉,似要在蓝鸱儿身上要烧出两个大洞。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还不行么?” 蓝鸱儿软下表情,语气似哄孩子般认真耐心:“眼下这般情形,想来圣女是无论如何都不肯随属下归教了。属下到底不忍圣女在此受苦,便留下我教无上功法供圣女研习。想来圣女身怀八层极意心法,再学这些外家招式,不过弹指之功。一旦功成,圣女便再不必为这些蠢笨机关所制。唯愿圣女早日脱离苦海,得偿所愿。”
说罢便放了册枯黄书卷在钟滟案头,转身前似有不舍,又回头看了钟滟一眼,告别道:“再过半个时辰,您身上的穴道便能自解。”
“此前种种,皆是属下为迎您归教不得已所为。如今既已说开,属下自当顺您心意,绝不会再自作主张,狂悖行事。属下当真是真心实意地为您打算,回教自会去领罚……待责罚下来,想来此生便再难与您相见了,还请圣女宽恕属下先前的罪过。”
说罢便轻盈地跳至窗外,尚未走远几步,又身影一滞,似是不放心般地探了半个身子回来。
蓝鸱儿满脸诚恳,洗净铅华般,依稀还是那个与钟滟一同围着篝火诉说心事的少女,不舍叮嘱道:“属下来此之事,还望圣女千万保密。否则,属下明明有能力接您回去,却独留您在此苦修,还以九冥玄心散为您疗伤,又赠您圣教无上功法,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您若还想留在云山,可千万不能再染上与魔教勾结的嫌疑了!”
蓝鸱儿小心翼翼地觑了眼钟滟的深色,见她依旧板着脸不为所动,忍不住面露焦急,眼眶微红,留下一滴泪来,哽咽道:“属下知您恨我,过往万般,皆是属下不对。只是这次……求您再相信蓝姐姐一次,姐姐是真心为了您好!”
钟滟眉心一颤,却是动弹不得,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她消失在窗外,身影轻灵鬼魅,连踏在山头厚重的积雪间也了无痕迹。
半个时辰后,钟滟一恢复自由,便惊讶地发现,原本额间高热尽褪,神思清明,丹田满涨,浑身上下皆充盈着股股从未体会过的力量感,竟是突破了浑天三重初期境,稳步迈入了中期。
如此神效,那杯水,竟当真加了九冥玄心散。
九冥玄心散是魔教圣药,一剂可洗经伐髓,增人十年功力。炼制它所需的珍灵无数,乃教主苏千秋的不传之秘,是整个神焰教上下趋之若鹜的珍宝。
蓝鸱儿手上这剂,也不知是为魔教立下多少功劳,手上沾染了多少鲜血,才换来的。
在床边愣了许久,钟滟闭上眼,握着手中的焦黄册子,只觉恩仇是非,真心假意,在脑中绞成一团,纷乱难理,不知如何是好。
……
次日,沉玉照例来戒心堂探望她。
一进屋,便见小师妹神色惊慌,仓促间往被褥下藏了什么东西。
沉玉以为是女子私物,忙侧身避过:“抱歉,下次师兄会记得敲门。”
钟滟摇了摇头,挤出一个笑:“不怪师兄,是滟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