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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殿的宫人换了一批新人,之前那些明里暗里的眼睛都不见了。
每日里容昭也就来长生殿里面偶尔跟她下下棋,或者是召君笙去紫宸殿两个人安安静静的,一个批奏折一个在旁边看书。
长生殿和紫宸殿外面连着的那片梅林长出了新的叶子,又开始郁郁葱葱,天气逐渐转热,就这三两日的时间,有的时候正午的阳光毒辣的就能晒掉一层皮。
君笙披着一件旧斗篷坐在窗边,外头日头正好,窗纸透着一层柔黄的光。
案上的书翻了一半,书角被风吹得一颤一颤的,她却始终没往下看,只拿着茶盏靠着窗沿,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陶边。
帘子被一阵风吹得扬起来,阳光斜斜洒进殿中,落在她膝头,薄如蝉翼的衣襟仿佛都被镀了一层光。
容昭进来的时候没穿朝服,一身深青常服,领口松着,袖口略皱。他步子不快,不让人通传,自己掀帘而入。
他瞧见她在出神,神情竟有些发怔。近前,俯身从她手里取过那只茶盏,指腹一触,盏身冰凉。
“凉了。”
她点了点头,眸光微敛,落在他指尖,未言语。
他在她对面坐下,懒懒拨开案上的书页,忽又抽出棋盘,低声道:“来一局?”
她没说话,只把茶盏搁到一边,轻轻卷起袖口,替他铺子。手指修长而纤细,动作娴静,带着不动声色的顺从。
两人都没言语,只听落子声“嗒嗒”作响。她落子很快,神情平静如水,容昭却慢,常常盯着棋盘好半晌都不动一下。她便停住动作,托腮看他,眼底波澜不兴。
他察觉了,偏头看她一眼,嘴角含笑,把棋子轻轻一按。
“这回又输了。”
“你每次都这么说。”
“可朕每次都输。”
君笙低低笑了一声,眉梢一动,却没反驳,低头收子。她弯着身子,一颗颗将棋子归回布袋,指尖收得细致。
她手腕瘦得厉害,袖子滑下来一些,露出腕骨。他眼底一闪,伸手替她提了提。
“你在宫人来往的道路上搭了棚?”
“嗯。”她轻轻应了声,“今年的天气格外热,还没入夏,已经有了酷暑的架势。太后说解暑汤要六月才发,我就想着,他们顶不住,就找了些空地支了个棚。”
她说着站起身,把最后一枚棋子塞进布袋,反手藏进袖中。
容昭撑着案起身,绕过屏风,手背在后头走了两步,步子不疾不徐。转过身回头看她,眉目间带着若有若无的揶揄。
“绯绯倒是越来越像个公主了。”
她没接话,走过去提了壶水给他倒上。水流入盏,清亮无声。他接过杯子时指尖碰到她,她指节一缩,收得极快,始终没看他。
他却没挪开目光,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瞬,唇角忽然一挑,把水放下,又拿起披风递给她。
“走,我们出去走走。”
殿外天气刚好,太阳被厚云遮了一层,没毒到发晕。两人并肩从花园穿过去,石板地因前夜小雨有些滑,君笙脚步放得很慢,他也不催,只略略偏身护着她。
远远的有宫人跟着,不敢靠近。
走到那片梅林边上时,君笙停了脚。枝头抽了新叶,嫩得泛青,脚边则是一地被风吹落的花瓣,颜色淡得仿佛能溶进土里。
她蹲下身,指尖拈起一枚叶子,盯着看了片刻,又随手丢下。
容昭站在她身侧,一手拢着披风,偏头望她,眼中神色复杂。
“绯绯像是突然长大了。”
她没说话。
他声音压低些:“这段时间你帮了宫里不少人,还动了淮南的私印,收了地税。我知道你改了赋,减了三成,但税收却反涨了一成。”
“皇兄耳聪目明,什么都瞒不过你。”君笙声音平缓,话里却听不出半分惊讶。
她把披风往身上收了收,微风乍起,衣角轻摆,转身往前走。
他沉默一息,又跟上她脚步,语气淡下来:“你知道裴寂那边的消息了?”
她止步,回头看了他一眼,眼尾轻挑,却没有笑。
“皇兄问得还真迟。”君笙笑了,如春雨初和,“你这么关心,怕是他有什么动静你第一个知道。”
“他在淮南。”
“知道。”
“有人想杀他。”
“也知道。”
容昭低头盯了她半天,语气不紧不慢,却分外认真。
“那个放鹰的小子在他身边,对吧。”
“皇兄才是消息灵通。”君笙眸光一动,回眸望他,唇角微扬,像是笑了一下。
卓清只是悄悄地保护,没想到还是被容昭察觉了。
不过这次再听他提起卓清,语气里倒没有原来那样的尖锐与不容。
“既然是特使,朕不会让他出事。”
容昭站在她身侧,看她指尖拢着披风,一缕风吹得她发丝微扬,她却只是抬手将一缕鬓发别到耳后,神情未动,像是没听见他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