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舒轻笑,“将军说什么呢,在下还未有离开的打算。”创业未半,岂可任性离开,裴舒还是很顾全大局的。
桑决抬眸看了裴舒一眼,见裴舒颊边一缕发丝有些凌乱,想抬手帮他整理一下,却见床边坐着的人微微往后躲了躲,于是轻叹一口气收了动作,末了说道,“最好没有。”
裴舒尴尬笑了笑,讷讷,“将军还欠着我许多债,还不清我可是不会走的,”
“将军还是好生休息吧,不要想些有的没的。”说罢不知因为尴尬,还是因为别的什么,起身就要离开,脚步不似从前稳重,竟然有逃的架势。
桑决看着裴舒的背影,只觉得他今日奇怪,捂着心口重重靠在床头,感觉心上不轻不重被挠了一下,唇角不自觉间缓缓勾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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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鹤鸣划过座落于雄山峻岭之上的殿宇房檐下,玄衣青年缓缓转过头,“哦?竟然回来得这么快?”
从榻上起身,穿过层层灰色薄纱,站在前殿唯一能透过日光的天窗下,伸了个悠长的懒腰,才将眼睛睁得完全,是双凌厉而摄人的凤眼,却又因皮肤白得过分,加之周围昏暗的相称,显得有些阴鸷。
镜州常年雾瘴遮天,潮气弥漫,难得有这么片刻短暂的明媚。
白发居士换了一身暗绣繁复的长袍,戴上象征地位的发冠,手执鹤羽扇子,俨然一卿相模样,缓步走来。
“我主。”羽扇搭在胸口,微微伏身,白发卿相身上的暗纹被阳光一照,闪烁出诡谲的光芒,若是细看,才能发现,那原来是些失传已久的古文字,组成常人看不懂的暗语。
“这就回来了?不是让你在外面多玩些时日?”左嘉椽又回到四下的晦暗中,漫不经心坐在寒玉宝座上。
“州外英雄不过尔尔,被臣的一阵狂风吹得慌乱失态,实在无可语之处。”左流琴摇了摇扇,他的宠物灵鹤不知何时走了近来,正以尖喙蹭着他的袍袖。
“唔,看来大绥果真是气数已尽,”轻佻一笑后,懒懒挑回目光,“北安王的下落追查的如何了?”
“找到了。”左流琴说罢低头宠溺地摸了摸他的鹤宠,是灵鹤“焚琴”让他的徒子徒孙飞越千山万水,总算在巴中的一片乱山边找到了北安王的踪迹,“我主打算如何处置?”
左流琴问的既然是“处置”,那便表示一切尽在把握中,左嘉椽想如何便如何。
凤眸抬眼望了望天窗,阳光再次被雾霭缓缓吞噬,像跗在猎物骨上的蛇,一旦开始侵吞,那便势要吞干净为止。
杀意划过眼底,左嘉椽凉凉道,“杀了吧,别忘了把头提回来给我做酒盅,”又想到了什么,凤眸中血芒炽盛,“不,孤要亲自带人去。”
左流琴听完虽微微诧异,点点头表示知晓,便缓缓退了下去。
“北、安、王。”左嘉椽蘸着杯中酒液一笔一划在寒玉宝座的扶手上写着这几个字,仰头长笑起来。
无人知道他对北安王阮泽的恨意从何而来,连身为心腹之臣的左流琴也毫无头绪。毕竟这是左嘉椽的秘密。
也是在一个难得无雾的日子,他于噩梦中醒来。梦里他已坐拥半数天下,带着左氏王族即将覆灭绥朝一雪前朝之耻,却在与阮泽的决战被天降异象击中落败,被对方亲自斩下头颅。
他抬手摸了摸锁骨之处,左右晃了晃脖子,凤目微眯,回味着梦中乍现的那一瞬剧痛,那痛似乎真实存在过。
梦里,自己活在被安排好的结局里,如此可笑的结局,可既然老天给他提了这个醒,他为何不先把未来的仇人杀了呢。
杯中残留着昨日饮剩的葡萄美酒,在白玉杯中好似隔夜的血,泛着酸腥味。
脸上染了嗜血的笑,对了,别忘了上官家,那可是左氏的宿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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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决不顾身子还未恢复好,便急于回宴川,被裴舒以若不能好生休息,所有努力便前功尽弃为由加以阻止。
他自知宿疾已成,前功尽弃对他而言不过是回到从前境况而已,再糟糕不会到哪儿去,可裴舒为此付出太多心血,他不忍白白浪费,便答应下来休息两日再走。
趁着在博县的日子,裴舒正好回裴宅祭了祖。原身之父裴寰当年为安晟帝挡箭而亡,草草葬在南迁的路上,始终是原身心中之憾事。
裴舒便趁此机会帮裴父在宗祠重新立了牌位,也算是替原主完成了一桩夙愿,如此一来,裴父与裴二叔兄弟俩终于算是团圆上了。
桑决与裴舒、裴放加上个许归骑快马赶往宴川,中间虽然在博县耽搁了几日,却是与归程的队伍半路遇上了,便汇合同归宴川。
一个月以来,宴川这边并未起战事,原本就是因为洛城春疫闹得正凶,不过宴川等县在筑起本地防护防线的同时并没有隔岸观火。
顾老与邓老等人带着军医连同当地郎中暗中前往协助治疫,不仅如此攀县甚至更远的珙县都有郎中报名自愿前往。
顾崖对流行疫病等颇有研究,加上洛城本就是饥馑之后起疫,很难不想到是因尸首腐坏,加上百姓体质变弱而引起的。
张举人和耆老们与乔装打扮的顾老等人暗中汇合,入城即从水源查起,却发现水源有被人刻意用腐尸污染的迹象,这才报给裴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