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采薇一声又一声的痛苦哀嚎和卑微乞求中,老嬷嬷依旧在用她那枯瘦有力的手指熟练地收紧着拶指上的麻绳。
她的动作流畅到近乎完美,表情也从容不迫。
竟平白地为这血腥残忍之事增添了几分另类的美感!
毕竟……
这些事情她早已做过了太多遍。
所以纵使是闭着眼睛,她也能够轻易得知要如何拉拽才能更痛,怎么做才能让那些犯下过错的下人们觉得生不如死!
可是今天不一样。
看着采薇那张因剧痛而扭曲、涕泗血污横流的大饼脸,她只觉自己手中拶指狠狠绞住的不是采薇的手指。
而是——
她的五脏六腑!
采薇刚来周府的时候,不过才一丁点高。
相貌丑陋,又黑又瘦,就连性子也一点都不讨人喜欢。
据说,她是那年公子自洛阳归府之时,在路上捡到的。
这说法不知真假。
反正那些个欺负采薇的小丫鬟们都是这样说的。
她们总是聚作一团,嘲笑采薇的相貌生得如何如何丑陋,还毫不留情地当面嗤她:
“这般丑陋,若真是人牙子领来的,怕不是连周府的门槛都迈不进去吧?”
这话不假!
世家大族的丫鬟,代表的都是主子的脸面。
纵使只是在偏院负责扫洒的粗使丫鬟,相貌周正也是最起码的要求。
而采薇那张脸,则是最下等的人牙子见了都要皱眉的程度!
起初她并不在意采薇,甚至连眼皮子都懒得为那丑丫头多抬一下。
毕竟……
像她这种做惯了腌臜事,手上沾了那么多血腥的老东西,哪儿还能生出来那些个多余又无用的怜悯呢?
更别说。
是对这么一个与她毫不相干的丑丫头!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采薇的相貌生得着实是太过扎眼?
反正那丑丫头算是如一块碍眼的血污一般,粘到了她的眼前。
怎么擦都没办法完全擦干净!
时间一久,她这颗早已淬成了铁石一般的心肠,竟平白地生出了几分牵绊来。
莫名的,她竟总会不自觉地多看这个又丑又笨、任人欺负的小丫鬟一眼。
就这么看着看着……
那个丑了吧唧的小丫头竟也从懵懵懂懂长到了亭亭玉立。
恍惚间。
她还能瞧见她刚开始学规矩时由于太笨,没少挨板子被罚跪。
她还记得她偷懒时笑得狡黠,挨骂时会低垂着脑袋悄悄撅起嘴。
偶尔的时候,她那双并不好看的三角眼里也会闪过几分极端的委屈与落寞,还会偷偷地掉下好几滴眼泪。
不知不觉间……
她这么一棵万年铁树竟奇异般地为她开出了一朵花!
那丑丫头自卑,她便一遍一遍夸她;那丑丫头愚笨,她就一点一点教她;那丑丫头浮躁,她又一次一次敲打。
她做这些什么都不图。
总归她这一身的罪孽早已如她刑具上的血污一般厚重,任是她再行多少善事,也无法洗干净了。
所以……
她就只是想着,如果可以的话,就让那丑丫头过得稍好一些吧!
起码,不再总被人一次次欺负了去。
可谁知——
她的所作所为反害了她!
非但教这又丑又笨的糊涂蛋生出了那些个不该有的心思。
还叫她起了招惹上孙将军那捧在心尖尖上的妹妹的胆子!
思及此,老嬷嬷不由得恨得有些牙痒痒。
脑中也不自觉地响起了采薇方才那撕心裂肺的、毫无尊严的哭嚎求饶。
什么“做鸡做狗”,“刷夜香桶”,还有“吃狗食”!
她就是这样教她的吗?
老嬷嬷的心如同被扔进了冰窟一般,每一次心跳都扯得胸腔生生发痛,坠得她无法呼吸。
但不管心情如何,老嬷嬷的手确是一如既往的稳。
她像一台早已被设定好的完美刑具一样,精准地将这生不如死的痛苦施加到这个她看着长大的孩子身上。
多年的用刑经验,使得她能够清晰地感知到哪根手指的骨头最脆弱,哪一处的神经最敏感。
她轻而易举地就能让这本就残酷的刑罚的效果达到了极致!
没人比她更清楚这酷刑有多痛苦,也没人能在她手下熬过去。
而这些。
曾是她赖以生存、甚至是引以为傲的资本!
但如今……
她不再是在惩治一个普通的下人,她是在亲手折磨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
老嬷嬷觉得痛极了。
这种疼痛,远远超过了她从前所能想象到的任何皮肉之苦。
于是。
她也不由得会想着,采薇那孩子到底该是有多痛,才会丢掉了所有的尊严和骨气,发出“掏粪坑”、“吃狗食”这样的哀嚎?
那孩子该会多怨她、多恨她啊!
一想到这个她看着长大的孩子有朝一日会拿无比怨毒的眼神看向自己。
老嬷嬷就觉得心痛如刀绞,恨不能当场拧断那纤细的脖颈,结束这无边的折磨——
无论是采薇的,还是她自己的!
但幸好……
就在这无边的痛苦要将老嬷嬷淹没的时候,仅存的一丝庆幸却如同黑暗深渊里透出的一缕微光,死死地攥住了她,让她不至于彻底绝望,
还好!
她早做了些准备。
如今她只需要再拖延一会儿时间,事情就会有转机了。
她的小采薇。
马上就能平安无事了!
老嬷嬷内心波涛汹涌,咆哮不止,可是她面上却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麻木,就连手上的力道都未减分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随着采薇的痛苦哀嚎声越发得响亮,原本背对着她们的孙策和周瑜终于缓缓地转过了身子。
只见孙策漫不经心地轻摇着他手上那个早已空了的酒坛,冰冷的目光几近随意地扫过地上已被折磨到不成人形的采薇。
他嘴角微勾,语带嘲意:
“现在知道怕了?”
“不好意思,太晚了!”
孙策拂了拂袖口并不存在的尘埃,眉眼间尽是冷冽:
“辱我妹者,尚可留三分余地。”
“谤我母者,上天入地,绝无生路!”
说着,孙策突然朝着采薇的方向走了两步,在她那如烂泥一般的身体前缓缓蹲下。
他那双在战场上令无数敌人胆寒的眸子此刻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有的只是对眼前这一摊人形秽物的轻蔑与鄙夷。
孙策的嘴角缓缓地勾起了一抹近乎残忍的弧度:
“至于你方才的那些痴心妄念……呵,你怕不是在白日做梦?”
“给我当牛做马,你也配?”
说到这里,孙策的声音陡然压低,用带着刺骨寒意与浓烈讥讽的语调轻笑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