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确实不知道,这笔钱从来都没有真正地分拨到驻军基地。”
疲倦地闭上眼睛,他因为毫无结果的争执而感到无力。
前任留下来的烂摊子给到他的头上,让他这个倒霉蛋在经历了潮汐灾害后,不仅要面无暗无天日的未卜前途,还要解释一份不归自己管的烂账。
“或许上层有些人划了账,但资金并未流出。至于机甲……在我赴任之前就这样了。你问我没用,发现那些设备以及武器的数量和书面文件对不上号时,我比其他人更慌。”
“我还担任舰队长的时候,和海因茨聊过。”
朗的语速很慢,并不会因为谈话对象的愤怒或是倦怠而产生改变。
“那时第一军和第四军已经穷到愿意和一些黑市贸易商做交易的地步。他们会为特定航道的黑市飞船保驾护航,从中挣取保护费,也会时不时倒卖一些设备和武器。”
“不得不说,哈默拉能够做大做强,联邦的正规军功不可没。”
“但我没想到第二军也会干同样的事。”
“哪个军团不做?”
柯克看着他,这神情倒是熟悉,那是一种处处碰壁的人经常展露出的无奈表情。
“别告诉我第五军没有。第一军和第四军穷得饭都吃不上了,联邦的物价比五年前飞涨了百分之四十五,而我们的工资还在原地踏步。”
“霍斯特在的时候首都星驻区的部队待遇好一点,偏远星球依旧偶尔发不出饷。我的父亲罹患基因病,在蒙诺升职之前我们凑不够治疗费。所以我不管科学院和金德利他们怎么争斗,格鲁萨财团喜欢给联邦当爹我也没什么意见。但是我没拿海德曼的钱。”
“格鲁萨财团和科学院很喜欢做一些资本游说之类的事情,并且热衷于收买高层政要,这个毛病从旧帝国时期到现在为止从未改变。”
“就连金德利,有时候也不得不同他们坐在同一条船上。”
眼见着对面的柯克终于咬开那袋营养剂,朗笑了一下。
“所以目前这种局面,是那些人将联邦打包出售的结果,也是政客集体卖国的结果。”
难喝的东西永远都难喝。
从小到大喝这玩意儿喝到吐的柯克皱着眉头,将一整袋流体缓慢吸空。他和蒙诺的出身不算好,顶多算是平民,在第二军里面一路走来,走得也不算顺畅。如果不是因为金德利同科学院直接愈发激烈的派系争斗浮出水面,指导员的位置另有其人。
“我管不了那么多。那些大人物的事情不是我能够掺和的,你就算抓着我不放也没用。”
“我觉得你用处挺大。”
穷凶极恶的反贼彻底不装了。
朗笑着站起身,将那份光屏收入怀中,没有再次给柯克带上静止手铐。
“你会马上给自己的兄弟发一份消息,告诉他海德曼一切安好,不需要担心,也不用增派额外的支援,你已全部处理完毕。”
“——别想着拒绝,现在不仅有你自己,你的四万名驻军也正处于监视之下,生活在海德曼的普通民众大约在二十万人左右。这一切都是你甩不脱的责任,能将你追到天涯海角去。”
“无论如何,你选择保下海德曼而非掉头就跑,是一件不争的事实。在潮汐爆发时你没有逃离,那么现在就更不可能扔下所有人。”
金棕色的眼睛注视着满身挫败的指挥官。
“所以等这一切都做完,我再同你好好聊一聊‘我们’的未来。”
污染所波及的受打击区域内,居住人口只有一万。
基础设施完善的功能性星球就是这样,人类群落的规模永远不算大,大多集中在同一地区。海德曼作为粮食主产区,大面积机械化作业已经基本替代了人类,所以原住民的存在变得可有可无。
时至今日,留在这里的人们大多是拒绝了联邦迁徙建议的、极度留恋故土的那一部分,也有一些是负责机械管理和生产管理的工作人员。
不得不说,旧地是这宇宙间的一个奇迹。
它几乎囊括了人类生活所需要的一切资源,无论是那些金属矿藏还是能源与石油,无数的动植物经过千万年的演化,甚至在死后还遗留下了大量宝贵的财富。
当人们移居至太空后,再难找到一颗这样方方面面都合心意的居所。轻微的温度与重力差异和空气成分的不同,对于脆皮的人类而言就足以致命。
走出了伊甸园的人类流落在红海之滨,他们不得不将自己的足迹印满大地,印满荒芜的旷野,才能寻得新的栖息之地。
大部分星球的大部分地区不适合居住,而像海德曼这样的地方所有一切都要为粮食生产让步。
柯克跟着朗往指挥中心的办公室走,一路上身体绷得紧如磐石。
穿过被划分出的隔离带和临时安置带时,他看见大量滞留在驻军基地中的平民,正围着海德曼以及Ignis的驻军试探性地问话。
大多是“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我们是不是要另找住处了”之类的问题。
在无法得到准确回答的情况下,大部分人都显露出一些轻微的丧气来。但也有一小部分人在努力地鼓劲、安慰自己的同伴:“起码我们还活着,我们没有陷在污染区里。”
“房屋全部损毁了,就算回去也没办法。”
“更何况那些土地浸透了污染,再也生长不出一粒粮食。”
“可海德曼有这么大,光是大平原就有一千多万平方公里。只要人没事,就总有能安家的地方。”
“驻军基地还在,听听他们的安排吧,新的居住区需要划分。无论如何那些士兵将我们带出来了。”
“收获季快要结束,那些粮食还等待着收割。得赶在雨水到来之前做完才行。重型割机毁坏了许多,灌溉系统得重建了。”
“那条由苏苏里江牵引到中部地区的渠,现在毁了一截,听说靠近污染区的地方全塌掉了,大家重新挖一遍。”
柯克走在朗的身边,当他抬眼,看见那漫不经心的男人嘴角带着一点弧度。
不是冷嘲热讽的讥笑,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微笑。
“看吧。”
朗的脚步变慢了一些,去观察那些在伊莲娜安排下交替换班的驻军,以及不安、踌躇,但又怀带着一点畅想的普通民众。
“当他们说起播种和收获,连话语中都会透露出希望。”
“谢谢你为他们守住了整整三十六个小时,也守住了海德曼的大平原。”
朗说。
他回过头,温和地望着充满警惕的战俘,头一次直白地说出道谢的话语。
“所以他们才能坐在这里谈论收割,谈论雨水,谈论未来的生活。”
而这句话落在柯克的肩上。
海德曼指挥官绷紧的身体轻微地垮塌,像是再也无法凝聚起什么反驳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