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烬对除了三皇兄以外的兄弟,实在是记忆不多。
但他对于那场夺嫡之争记忆尤为深刻。
大黎皇室内的战争是极少在明面上见血的,但在看不见的角落总是血流成河。在那样的时期中,史官每在卷轴上落下一笔,都会有在历史长河中看不见的许多人在横竖撇捺中死去。
黎烬并不在意。
世间又有谁能比得上皇兄呢?有谁在将来会比他尊贵吗?
答案是不必言说的。
他心甘情愿奉上一切也要助皇兄上位,手沾鲜血已是常态。平日里以风流闲散的笑面示人,待所有人都对他放松了警惕,再送上致命一击。
黎烬并不怕报复,因为被他盯上的人不会有报复的机会。那些知道他真实面目的人已经死不瞑目了,黎烬对此很满意。
作为太子的大皇兄是死得最早的,他固然谨慎,但实在过于温和,这样的人在皇子这样多而暗潮汹涌的皇宫之内必然是活不久的,黎烬并不感到惋惜。
随后的一切就自然而然发生了,父皇年岁已高,他作为过来人也明白这场战争无法阻止。对于三皇兄和他而言,这一切并不顺利,但好在结果尽如人意。
三皇兄自幼就很聪明,他懂得藏锋,也会在适当的时候展露自己的野心。所以在父皇病重那一夜,三皇兄很顺利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十分谨慎也非常决绝,不给敌手留后路,也不会给自己留退路。所以到最后,皇室内所生之人寥寥无几。
那些所谓的“手足情谊”,黎烬一开始就嗤之以鼻。
至于活下来的其他人,黎烬并不在乎也从来没有放在眼里。
区区几人又能如何呢?识破了他良善的伪装又能将他如何呢?
一个被送到敌国的质子,一个早年就入观的道人,一个傍着母族上位又被大大削弱势力的王爷,终究掀不起什么风浪。
黎烬至此之后平等地看不起除了黎潋寒之外的所有人。
可是直到有一天,他按照往常那般手段邀请了一人入局。在他精心设计的天罗地网中,那人连夜出逃。起先黎烬只是以为这人害怕了,今后应当不会再入京城,但后来黎烬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连夜逃离京城的大理寺少卿又偷偷摸摸杀回来了,还是直接杀到他的身边,三番两次将刀刃贴上他的脖子。
而今,黎烬又有了新的认知。
一个颠覆了他以往所有观念的、全然不同的、让他震撼的认知。
楼晚桥这个人,名副其实得可怕。
玉面修罗当之无愧。
不仅手段毒辣,谋略也丝毫不逊于皇兄。
正如现在。
黎烬十分清楚地意识到,她离开的许多时日不是为了逃跑,而是为了更好的归来。
他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人,脸上的震惊无法压下:“你……”
白袍青年走进室内,站定在他的身前,眉目清朗,与许多年前的重合到一起去。
他笑着开口:“许久不见了,皇兄。”
——是曾经的七皇子。
黎烬张了张口,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心脏跳得很快,不知道是因为慌乱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不愿去细想。
他顿了几秒,有些艰难地开口:“为什么?”
这问题有些没头没尾,但在场两人都心知肚明。
这十几年来皇城已然天翻地覆,不同的势力错综复杂,所有人都想分一杯羹。
但黎潋寒的地位是不可撼动的。
黎烬的认知第一次出现了偏差。
三皇兄的地位,好像没有那么安全了。
黎蘇笑了,他的笑容好像与十几年前的没什么变化,仍旧是那般干净澄澈,但黎烬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不同。十几年来的道观清修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好似多了几分……安静。
是的,安静。
若要让黎烬形容一下如今站在他面前的黎蘇,他脑海里只剩下这样一个词。太安静了,像是空旷偌大的道观大殿空无一人那样的安静,而一抬头这人就站在面前,不知从何而来,不声不响,又好像来自红尘世俗之外。
黎烬曾经从未将黎蘇放在眼里过。
他对当年黎蘇离开的真相并没有去探究,也不感兴趣。
可是,如今。
十几年前临行的那一眼,与面前相重合。
黎蘇对着他颔首道:“许久不见,云王殿下。”
云王殿下。
他甚至用上了这般称呼,也喊不出那一声“皇兄”。
黎烬突然哑口无言,也不是胆怯,而是无话可说。他看着站在面前的黎蘇,好似看见了十几年的漫漫长夜在他们之间流淌而过。
而中间隔着的,是你死我活的既定结局。
……
“如何呢,月生?”
室内,楼晚桥缓缓抿了半口茶暖身子。
春寒料峭,小雨过后最是冷寒。她躲在长生观中一时倒没什么安全隐患,就是要忙的事务多了。
余下的时间很少,还未和闻雪驰取得联系,不知道他那里如何了。但是其他该有的棋子差不多都已经布下。
她这两天也在打听京城的消息,听说宫廷内开始乱了,云王失踪,此事虽然暂且被黎潋寒压了下来,但估计也压不了多久。
黎蘇垂眸看着桌案上的糕点,温声道:“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如今只看天意。”
天意?
楼晚桥可不信天意。
世道混杂,天意掌握在当权者手中,她要去争的就是这道“天意”。
她瞧见黎蘇掐诀的手,缓慢眨了眨眼:“这是在做什么?卜卦么?”
黎蘇点头。
“可有卜出什么结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