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差所居的寓所在都督府西南,名为清远阁,是一幢二层宫苑式建筑。
因为算是宫殿,所以墙高门厚,还有瞭望台。但那些精巧奇绝的木雕彩绘、斗拱飞檐都已被火炮轰得七七八八。
铸炮技术的出现,某种意义上使得“城墙”不再具备防御功能。
恰如此时,原本困守清远阁的、被称为牛前卫的钦差卫队,尚驻守在此凡六十余人,已全数被绑缚,跪成一排,低着头,听候处置。
他们身前是一簇簇手持长刀、耀武扬威的突厥兵,被簇拥在中央的那个虎背熊腰、满脸绒毛、长相丑陋的男人,就是有史以来第一次被踹下汗位的突厥汗王,阔克泰汗。
看着一排身强力壮的年轻男人跪倒在自己面前,似乎让他十分兴奋。
他解下腰间的皮囊,拧开塞子,往嘴里灌了一口酒,“哈”了一声,然后唤来旁边一个中原长相的校尉,用突厥话说了什么。
那校尉哈这腰仔仔细细地听完后,用中原话向这帮跪倒在地的牛千卫大声喝道:“阔克泰汗有令,‘逆周贼子,不服教化,心向贼臣,本应斩首。吾念上天好生之德,不忍至此。尔等若供出钦差去向,当即释之,还尔自由,不使识时务者遭屠戮而。’”
“去你妈了个逼的狗杂种!”一名满脸淤青却能看出眉清目秀的牛千卫兵强撑着站了起来,对着那校尉开骂。
“韦政,只一边地贱奴而,你一个他下面的狗屌,只会更贱,下辈子投成苍蝇在粪坑里吃屎吧,哈哈...”
阔克泰听不懂中原话,怕挨骂吃亏,扭着身躯用突厥话让他校尉译给自己听。
校尉却不理他,径直走向那骂人的牛千卫,面容冷峻。
“长安人士,五陵少年,贵胄出生,”校尉用一种近乎于幽怨的口吻淡淡道,转身拍了拍那骂人卫兵的肩膀。
紧接着,校尉本来冷峻的脸,霎那间变作一副般若鬼面。
“下辈子,希望你还能托生在长安,不要变成‘边地贱奴’才好。”
说罢,他朝旁边的执刀列兵递了给眼神。
下一秒,极近处传来骨骼断裂的“喀嚓”声,血红的圆形伤口向着月空喷射出腥热的液体,浇了阔克泰一身。
刚才还牛气冲天骂骂咧咧的男人,几乎是在刹那间就身首异处,那圆丢丢的头“咕咚”一下砸在地板上,连一个疼都没喊出来。
阔克泰这一辈子死人也没少见,此时竟然给吓了一跳。
那校尉把双目圆睁的头颅踢到一边,闲庭信步般地走到跪在旁边的牛千卫兵跟前。
这士兵看着也不大,二十岁出头的样子,长得白白净净,也是一副聪明相,但现在已经吓傻了。
校尉蹲下,轻轻摸了摸这士兵的脸:“你父亲的官爵?”
“家父...刑..刑部侍郎...同..同中书...门下三..”那卫兵结结巴巴道,已经问什么答什么了。
现场能听懂中原话的,都以为他要问钦差队伍的下落,不料他却道:“宰相的公子,不错,羡慕啊,我爹只是个养羊的。”
仅接着,更令人诧异的一幕出现了。
这校尉一个大男人,却像男女欢好一般,把双唇贴在卫兵哆哆嗦嗦的耳朵根,轻声道:“他能把羊儿,养得像你一样,又白又胖。”
被问话的士兵顿感一股恶寒窜进五脏六腑,眉宇间的冷汗顺着硬挺的眉骨流了下来。
“知道为什么吗?”校尉鬼魅的声音又传来。
士兵嘴唇哆嗦的不能言语,摇了摇头没吭声。
“十指不沾阳春水,这都不知道。”问话的人略嗔怒地责备道,俯身贴耳:“养胖了好下刀切片啊。”
说完这句话后,他直起身,夺来一把长刀,紧接着寒光一闪,紧随而来的是一阵惨烈无比却戛然而止的尖叫。
大周刑部侍郎的儿子,之一,就被劈成两截。
他甩了甩刀尖上的血珠,眉宇间似有淡淡愁绪,嘴上却是笑着的。
“你呢?”他轻声问道,一边用刀背在跪在下一个的士兵的脸上拍出一个血印子。
“司...司计司成..成大人,带着三名侍卫...两个时辰前出清远阁,不知所踪。”那士兵哆哆嗦嗦道。
校尉笑着冷哼了一声:“谁问你那个了?”
那士兵抬头,脸上早就血色褪尽,原本光滑白净的脸已然拧得皱皱巴巴,汗如雨下。
“家父,不曾任官。”
校尉点了点头:“你爹没职事官你还能进牛千卫,看来他老人家散官品级不低啊,不然就是蒙祖上荫蔽,羡慕呦。”
语罢,白刃划过,又是一个人头落地。
跪在下一个的士兵,长得一脸活泛,见到校尉,立即俯身在地,狠狠磕了个三个响头,抬起头来时,竟满脸都是喜色。
“爹,您是我亲爹,儿子此行就是来认亲爹的。”
校尉听闻此语,颇有几分兴致盎然。
“那把你射出来的爹怎么办?”
那士兵眼睛一转,又是一个毫不吝惜的响头:“爹,您忘了,不正是您把儿子射出来的吗?”
校尉仰天哈哈大笑起来,似很受用的样子,对着他身后的列兵大喝道:“给他松绑!”
刀锋一划,士兵感到绑缚着自己双手的麻绳尽数断裂。
那士兵摸了摸手腕上的血痕,立即下跪又是狂磕不止:“儿子谢亲爹再造之恩!爹,您是我亲爹,日后儿子就留在跟前伺候您,您就是儿子的天!”
校尉喜出望外,好似得了新犬的训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