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小院,露水还在豆角藤上打着滚。
周大娘搬了个矮凳坐在小院里,埋着头,正把新摘下来的菜叶一片片掐进木盆里。
细碎的水珠溅到她挽起的袖子上,洇开几点深色的湿痕。她刚要把袖子撸得更高些,院门就突然被敲响了。
周大娘连忙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子,脸上习惯性地堆起那种见人便有的,讨生活的怯笑。
“来了来了!”
她快步走到院门后。门栓刚拉开一条缝,外头站着的是个穿藏青布褂、腰板挺得笔直的侯府门房。
“竟是您,明珠可安……”
好字还没出口,门房就把一张板板正正的纸递到她眼前——
不,确切地说是丢了过来。
那信纸擦着她的指尖落下,啪嗒一声,掉在门口沾了泥点的青砖地上。
周大娘脸上的笑霎时一僵,那点强撑的笑意凝固在嘴角,显得格外刺眼。
她眼看着眼前的人像只是丢了个脏东西般丢下就走,连个眼神都没留。
院门就这么敞开着,清晨微凉的风呼呼往里灌。妇人慢慢弯下腰,捡起那张硬冷的纸。
一行行墨字就刺进她眼里。最后一个力透纸背的 “妾”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心上。
捏着纸的手指猛地一颤,指节绷得发白,嘴唇哆嗦了几下,却硬是吸不进一口顺畅的气。
“娘!”
就在这时,一声清亮欢快的呼唤像小雀儿扑棱着翅膀飞过来。
是明月。
她刚换好姐姐给她做的新衣裳,绯色小裙别致又体面,衬着小脸可可爱爱的,辫子上还扎了根喜气的红头绳。
“娘您看,好看么?”
小丫头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炫耀新衣的雀跃,蹦蹦跳跳地跑到院门口,一眼看见娘亲僵在门边的背影。
她从未见过母亲这样子,这孩子的心又天生敏感细腻,很快便意识到了不对。
“娘?”
小少女脸上的笑意一凝,声音里带上一丝困惑和隐隐的不安。
她快步走到母亲身边,小小的手习惯性地伸出,攥住了母亲的衣襟下摆,轻轻晃了晃。
“娘……”
尾音尚未消散在空气里,却像是压塌了周大娘支撑身体的最后一丝力气。
只见妇人捏着信纸的手骤然松开,身子一软,整个人仿佛被抽掉了脊椎,直挺挺地朝着门槛就倒了下去。
没有惊呼,没有挣扎。
“娘!”
阮明月一声惊呼,她的小手还紧紧攥着母亲的衣角。
猝不及防之下,小姑娘被带着往前猛地一踉跄,也重重地摔跌在母亲身边。
绯色的新裙子和膝盖上蹭满了地上的尘土,小嫩手的手心也杵在硬邦邦的石头上,火辣辣地疼。
“娘!娘!娘你怎么了!娘——!”
明月惊慌失措地爬起来,扑到母亲身边,用力摇晃着母亲软塌塌的身体。
许久不见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砸在母亲苍白如纸的脸上。
“娘!你醒醒啊娘!您别吓我啊娘!”
猫馆这边正岁月静好。
刚刚开了大门,清晨的微光带着一点凉意涌进来,驱散了室内的昏暗。
苏绒正弯着腰,将食盆在靠墙的位置排开,几只猫儿围在脚边,毛茸茸的身体蹭着她的腿,发出期待的呼噜声。
她嘴角噙着一点悠闲的弧度,指尖轻轻点过一只凑得最近的金如意或者金元宝的鼻尖。
“呦,小苏掌柜,勤勉。”
一串悠闲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口光影交汇处,不用想也知道是张不容。
少女连眼皮都懒得抬,只朝着他惯坐的位置随意扬了扬下巴,仿佛打发一只聒噪却熟悉的鸟儿。
然后就听这人果不其然,悠哉悠哉地踱到柜台前,自行捣鼓起茶具来。
张不容刚踱步到椅子边,屁股还没挨上凳子——
一个小小的的身影就在这时跌跌撞撞地冲进了敞开的店门!
是阮明月。
小丫头梳得整齐的双丫髻被跑散了,几缕发丝被汗水黏在红扑扑的脸颊和汗湿的额头上。
崭新的绯色裙子上沾染了不少尘土和路边草叶的碎屑,裙摆处还沾着湿泥。
她跑得太急太慌,小口小口地喘着气,额上全是细密的汗珠,大眼睛也盛满了失措,像一只受惊的小兽。
“苏…苏姐姐!呜…娘……娘她……”
少女几乎是立刻迎了上去,张不容没有动作,目光却径直锁定了她手中那张被攥得变形的纸。
明月看到苏绒,简直如同迷路的孩子见到了熟悉的大人,所有的惊恐和无助再也憋不住,直接哭出了声。
“明月?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苏绒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明月的状态太不对劲了!
小少女语无伦次,只凭着本能将那团被攥得热乎乎皱巴巴的纸,慌慌张张地塞进苏绒伸过来的手里。
“这是什么?”
苏绒的心猛地沉下去,下意识一接,反手就将这团看着就不是啥好东西的东西塞到了离她最近的张不容手里。
“你快看!这什么鬼东西?”
张不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接住了那团纸,迅速地将那团纸抚开展平,瞬间扫过上面的内容。
墨迹虽被汗水泪水模糊,但侯府的印鉴和庶子的名讳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