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偷偷看了眼自家主子,还是那副自然随性的模样,不知为何突然觉得二姑娘往日被周姑姑嫌弃不够庄重的小动作都变得俏皮可爱起来。
前几日周府给回春堂下过帖子,因此陈湘行只要拿着帖子到门房就有人引她进去,等到了周嘉言的小院后,她一眼就看见了院子中央坐着两个姑娘。
一个是脸色还有些苍白的周嘉言,另一个则是前两天在锦绣阁撞到的青翎儿。
陈湘行惊讶极了,这种时候周嘉言怎么会请戏子来家中做客,怎么看都有些不大好吧?
周嘉言一看她的神色就知道她认识青翎儿,而且她还想错了:“青翎儿从前与我有段缘分在,算是知音,她今日过来也是为了探听我的病情,并非陈大夫你想的那样。”
原先听她一口一个陈大夫的,陈湘行倒也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只是现在她已经不会在回春堂坐诊了,甚至回金陵后可能连大夫也当不成了。
陈湘行就打算先让自己熟悉熟悉身份的转变:“我马上就不在回春堂坐诊了,嘉言姑娘你也不用喊我陈大夫,我闺名湘行,沅芷湘兰的湘,景行行止的行,你直接唤我湘行便是。”
“那既然如此,你也不必要老是一口一个嘉言姑娘,直接叫我嘉言便是。”周嘉言细细打量了她一番,她虽然整日闷在府里,可也不是什么事都不知道,至少金陵陈家那边派人来接眼前的少女回去一事她还是知道的。
陈家也不见得是什么好去处,金陵那地方更是虎狼窝。
眼前这姑娘几次照面下来给她的感觉只有胆子大,机灵但不够稳重……
周嘉言敛下心绪,到现在为止她还不知道陈湘行到底对从前的事情有几分了解,说话也只能拐弯抹角地来,只是眼下时间不等人,不管陈湘行知道多少,她都必须主动提起那件事了。
陈湘行先是给周嘉言把脉,她的脉象其实还是老样子,无非就是幼年时估计受了寒气,又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治,才会常年虚弱,因此她还是照葫芦画瓢说了跟上次一样的话。
只是这次周嘉言与她说的话却和上一次不一样了,少女低眸看着茶盏中晃荡的水波:“我掉入水中那日,恰好是嘉平二十四年初春。”
那一年她四岁,金陵的春日还带着点凉气,爹娘外出赴宴,只剩下她和年迈的祖父母。
小嘉言在乳母的看顾下蹲在水塘边看着里面游来游去的红鲤鱼,池塘里的鱼一看就知道被喂得很好,肥嘟嘟的,只可惜爹娘和她说鲤鱼不好吃,不然的话她肯定会撒娇耍赖让厨娘给她炖上一碗鱼羹才是。
“夫人爱水仙,姐儿不如去摘两株给她当个惊喜?”乳母循循善诱道。
小嘉言不想去,因为爹娘经常和她说水边危险,所以她只仰了脸稚气道:“不能拿杆子来吗?”
“姐儿亲手摘的不是更有诚意吗?”乳母脸上的笑容已经快挂不住了。
小嘉言觉得她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小心翼翼提着裙子往水仙花开的地方走去。
那丛水仙开的可漂亮了,雪白雪白的花瓣裹着嫩黄的花蕊,在阳光下像娘戴在手上的蜜蜡珠子似的。
一步,两步。
“咣当”一声突然一脚踩空,冰冷的池水瞬间淹没了她,迷蒙中她似乎能看见岸边乳母挣扎流泪的模样,但是她捂着嘴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意识消散前她似乎听到一声凄厉的女声,随后就陷入了彻底的昏迷。
等到小嘉言再次醒来时已经过了不知道多少日了,床边是泪水涟涟的母亲和面容沉痛的父亲。
窝在母亲暖和的怀里,她仰起脸问道:“乳母去哪了?”
“……”
爹娘都沉默了,过了不知道多久小嘉言已经困倦了,才听见远处传来努力压低的争吵声和抽泣声,中间夹杂着“太子”、“假证”、“通敌叛国”、“乐成侯”等字眼。
她记得太子,是个生的俊美脾气又好的小叔叔,会抱她玩,给她讲故事、摘水仙花儿,还会哄她睡觉!
睡得迷迷瞪瞪的,小嘉言突然感觉自己的脸上湿漉漉的,她强撑着睁开眼,只看见那张向来冷静沉着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似哭非笑的表情。
“爹……?”
周既明摸了摸女儿冰凉的脸蛋:“天暗了,睡吧。”
小嘉言望着窗外,傍晚的霞光映得整片天空都是橘红灿烂,像是火焰一样,怎么也不像是天黑了的样子。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她才明白,那一天,暗了的是父亲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