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祭酒,别来无恙啊?”
一个温和的嗓音,却偏偏夹着几分洞察世事的戏谑,如同鬼魅般在林风身后幽幽响起。
他手猛地一抖。
刚送到嘴边的炙肉“啪”地一声,不偏不倚掉回了面前的铜盘。
滚烫的油星飞溅起来,有几点甚至落在了他的手背上,带来微不足道的刺痛。
但这微小的痛楚,远不及那声音带来的惊悸。
这声音……太熟悉了!
林风的脖颈像是生了锈一般,一寸,一寸,僵硬无比地扭转过去。
灯火摇曳,映出一张似笑非笑的脸。
果然是他!
贾诩,贾文和。
老狐狸正端着一杯酒,带着他那副招牌式的、永远让人看不透深浅的表情,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
“文和先生。”
林风几乎是弹射般起身,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竭力想挤出一个恭敬的笑容,结果却比哭还要难看几分。
我的老天爷啊!
这老狐狸的鼻子是属狗的吗?还是说他身上装了什么追踪法器?这么大的宴会厅,这么多人,怎么就偏偏往我这儿凑?
庆功大宴设在气派恢宏的丞相府中。
此刻,正是酒酣耳热,人声鼎沸,喧嚣几乎要将屋顶掀翻。
白狼山一役,曹军以雷霆之势大破乌桓联军,袁氏在北方的残余势力如同秋风扫落叶般灰飞烟灭。
幽、并二州,这北方最重要的两块版图,已尽数归于曹操掌握。
曹操班师回朝那日,整个许都万人空巷,旌旗如林,遮天蔽日。
丞相本人更是意气昂扬,龙行虎步间,那股睥睨天下的雄浑气势,即便隔着高高的府墙,也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林风,这位凭借着几次“梦中献策”,稀里糊涂便立下了泼天奇功的“参谋祭酒”,在宴席上的位次又往前挪了挪。
如今,他已是紧挨着荀殊、郭嘉、程昱等几位核心谋士的圈子了。
周围的同僚,无论真心还是假意,纷纷举杯向他道贺。
“林祭酒年少有为,前途不可限量啊!此番白狼山大捷,林祭酒居功至伟!”
诸如此类的场面话,如同潮水般涌来,不绝于耳。
丞相府送来的赏赐更是堆满了他的府邸,金银布帛,古玩珍奇,沉甸甸的,压得他心里阵阵发虚,总觉得七上八下,脚底像是踩着棉花。
他本想把自己缩成一团,将脑袋深深埋进面前那只香气扑鼻的烤羊腿里,假装自己是一块石头,默默听着郭嘉、荀殊他们高谈阔论便好。
谁曾想,人算不如天算,还是被这位他最不想招惹的煞星给精准锁定了。
贾诩慢悠悠地走到他跟前,将手中的酒杯不轻不重地递了过来。
那双看似寻常的眼睛,在这一刻,却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将他所有的伪装都剥离干净。
“林风祭酒,恭喜,恭喜啊。”贾诩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林风耳中,“白狼山之奇策,当真是神来之笔,妙绝天下。丞相在军议时,可是对你赞不绝口呢。”
他微微一顿,声音似乎又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令人捉摸不定的意味,如同深潭下的暗流。
“如今北方已定,幽并臣服。不知祭酒对这接下来的天下大势,又有何……‘梦中高见’啊?”
那“梦中高见”四个字,他特意拉长了语调,一字一顿,每个音节都像一把无形的小锤子,不偏不倚,狠狠地砸在林风那颗惴惴不安的心口上。
一股彻骨的寒气,从脚底板“嗖”地一下直窜脑门。
林风只觉得头皮瞬间炸开,根根汗毛倒竖!
又来了!又来了!
这老狐狸又拿这破事儿来挤兑我!存心不让我好过!
他心里已经把贾诩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面上却不敢显露出分毫异样,只能硬着头皮,颤巍巍地接过酒杯,象征性地抿了一小口。
酒液入喉,苦涩无比,比他此刻的心情还要苦上三分不止。
他的脑子如同上了发条的机器,飞速盘算起来,该如何才能滴水不漏地蒙混过关。
直接说不知道?
恐怕不行。
曹老板那边若是问起,怕是不好交代,说不定还会以为自己有所隐瞒。
可若是说得太细?
万一被这老狐狸抓住什么逻辑上的错漏,或者更糟糕的是,与日后真实的历史发展相悖,那自己这条小命,可就真的悬在裤腰带上了。
“咳咳,”林风重重地清了清嗓子,试图掩饰自己的慌乱,声音却依旧有些干涩。
他的眼神飘忽不定,左顾右盼,就是不敢直视贾诩那双仿佛能把他五脏六腑都看得一清二楚的眼睛。
“文和先生谬赞了,谬赞了。”林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小子不过是走了狗屎运,偶得吉兆,胡言乱语了几句罢了,当不得真,当不得真啊。”
“至于这天下大势嘛……”他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情急之下,福至心灵,立刻搬出了后世那些颠扑不破、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废话真理”。
“呃,所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此乃天道循环往复,非区区人力所能轻易左右也。”
“如今丞相龙骧虎步,威震四海,手握天宪,代天行罚,神威赫赫。”
“北方既已平定,那么一统天下,匡扶汉室,不过是……是指日可待,指日可待啊!”
一番话讲得磕磕绊绊,东拉西扯,好歹算是把场面给圆了过去,还顺道给曹老板送上了一顶不高不低的帽子,既表达了忠心,又不至于显得太过谄媚。
林风在心中暗自松了一大口气。
我这胡诌八扯、一本正经说胡话的本事,经过这几次的磨砺,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
贾诩听罢,先是微微一怔,眼神中闪过一丝诧异。
随即,他发出一阵低沉而意味深长的笑声。
那笑声在喧闹嘈杂的宴会厅中并不算响亮,却像是有某种魔力,让林风听得心头发紧,后背瞬间又是一阵发凉。
“呵呵呵……林祭酒此言,倒也……颇有几分道理。”贾诩呷了口酒,不紧不慢,慢条斯理地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