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愿为国分忧,为朝廷效犬马之力,永不婚配。”
周正的声音不高,却在寂静的大殿中清晰回响,字字千钧,撞在冰冷华贵的金柱上。
拒绝的姿态如此决绝。
皇帝的目光深不见底。永不婚配?这等豪言壮语在帝王耳中,只是不懂世事的天真。
一个能力卓绝又无牵无挂的猛将,锋芒太盛而无所羁绊,如同一柄无双利刃,用起来固然趁手,却也极易伤及持剑者。
更何况,他需要这根锋利的钉子,牢固地楔入太子的阵营。忠心,光靠誓言不够,得加上枷锁。
“爱卿赤诚,朕心甚慰。然男大当婚,家国一体方为大道。”皇帝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轻易碾碎了那点反抗的苗头,“皇后膝下七公主,温婉淑德,与太子也甚是亲近。如此良配,堪与爱卿成就一段佳话。”
七公主?周正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原来如此,将皇后之女,与太子亲近之人赐婚给自己。一石数鸟,既是褒奖又是枷锁,更将这柄刀与太子一系紧紧捆在了一起。
他垂下头,喉结滚动,终将舌尖所有的苦涩咽下。
先不说周正与七公主萧明璃素未谋面,原本就如隔天渊,莫谈情意。就算他真的对女人感兴趣,二十岁的周正也不会对十四岁的少女有想法。
“臣…谢主隆恩。”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硬生生挤出来。他不再看太子,只能感受到那道熟悉的视线落在他背上,灼得人发慌。
接下来的日子,每一次不得不分离的场合,周正的背影都会在宫门转角、在殿下长廊的阴影里,长久地停留。
他总会找到一个角落,将目光锁在远处那身影上。那身影是支撑他的唯一亮色,也是心底最深的痛。
骠骑大将军的印信、万两黄金的赏赐、宸极城内崭新的将军府邸,如同流水般赐下。
府邸雕梁画栋,却在周正眼中空旷得如同荒野。
大婚之夜,十里红妆铺就的锦绣大道直入府门,热闹喧天。新人饮罢合卺酒,他便以“军务未完”为由避开了洞房,夜宿冰冷坚硬的书案。
翌日清晨,当他带着满身寒意推开寝殿门扉,视线落在寝具之间。
那床榻中央,赫然晕染着一抹已然干涸的鲜红印记。
如同一道刺目的嘲讽,将他本就虚幻的婚姻彻底撕裂。
周正的眼神死寂,无惊无怒,连一丝波澜也无。
他的心就本不在这里。
婚后不过月余,边关再起烽烟。哈日瑙海盆地叛乱,皇帝一道旨意,又将蒙川与周正这对锋刃投向西北苦寒之地。
这一次,太子留在了朝堂之上。
千里之外的风沙,磨砺着铁甲,也磨砺着周正的心。操练的间隙,他不再望天,也避免与人过多交谈。
某个休整的傍晚,夕阳将士兵的剪影拉得老长,周正默默取出了纸笔。他并非世家子弟,幼时只在寺院中,对着佛像依样描摹过。如今,生疏地握着笔杆,从最基础的线条开始学起。
为了掩人耳目,他最初画风沙里的骆驼,画营帐边的枯树,画雪山顶上盘旋的孤鹰。
粗糙的笔触下,风景不过是枯燥的覆盖色。
蒙川将军是位通晓风雅的武夫,见他有心向学,倒也乐得指点一二。他的账中,成了周正唯一能接触到一点雅意的地方。
日复一日的练习,生疏的笔划逐渐有了力道。在无人知晓的夜深帐底,一张张崭新的宣纸上,开始悄然浮现出记忆中那无法磨灭的身影。
起初只是一个模糊的侧身轮廓,接着是挺直的肩线,再然后,是带着英气的眉眼,含笑的唇角,沉稳专注的神态......
每一笔添上,都像是从心尖深处挖出一点血肉。
最终成稿时,已是惟妙惟肖。这些画像,成了他最珍贵的秘宝,被他反复摩挲后,仔细封入箱匣,藏在了最深的角落,与冰冷的盔甲为邻。
画笔在纸上沙沙作响,思绪却飘向宸极宫阙。
太子的年纪......也该选妃了吧?周正握着笔的手顿了顿,一滴墨不经意间在纸上洇开,晕染了小片。
储君的大婚,必然是万众瞩目的盛典。未来的太子妃......必然是出身高门贵胄,惊才绝艳,风华绝代。
她会站在殿下身侧,成为他名正言顺的良配,是他政治版图上至关重要的一块拼图。
于太子,必是如虎添翼的助力。
想到这里,周正的心中一片空旷的冷意。他垂下眼,默默抚平了被墨点污染的纸张边缘。
能站在你身边的人,永远不会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