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皮偶案生得极为诡异。
小镇不大,因着背靠上京,进京的人停下来,最后休整一晚,离京的人稍驻足,再添置一些遗漏的行头,原本破落的荒村渐渐变成一个繁华的小镇。镇上居民多是靠买卖贩物为生,每日迎来送往,日子倒也过得平静。
直到有一日,镇上来了一个木偶戏班子,男子俊气女子柔媚,长得个个似天仙,一路敲锣打鼓,道具一箱一箱往里抬,客栈的老板往外闲话,说是进京来给陛下贺寿的。
众人皆是看得迷了眼,却也忍不住暗道,又不是唱昆曲的,木偶戏而已,大幕一拉,人躲在后面,在前面演的都是木偶,选这些个长得俊的做甚?
戏班子一进客栈就大门紧闭,吃食补给都叫店家送进厢房,众人空捏着好奇,可目光也穿不过墙壁去。
第二天,直到快午时,马儿还好好得拴在门口,惬意地嚼着草料。
对面的小食铺里,一干人抻着脖子去瞧,等啊等,等到了一个哭啼着摔出来的小生。
门后班主一脸怒气,原来再过三日就是演出之时,新招的学徒毛手毛脚,夜里清点戏服,将女主角的衣裳燎了一个大洞。
戏服华贵,上面绣了金丝纹样还嵌了宝石,三天功夫,上哪里去再赶一件?班主怒不可遏,扬言要将那小生打死谢罪。
客栈老板在一旁听了,怕血溅当场毁了客栈生意,于是作主,请了正巧三日前于此地落脚的一班苏绣绣工,绣工们是开平府献上来,赶制了新衣呈上陛下和贵妃娘娘的。
班主咬牙出了白银千两,绣工们两日将戏服赶了出来,最终演出大获成功,陛下很是满意,将木偶们留在宫中赏玩,另赐奇珍无数。
至此,王慈的声音顿了顿,“听起来是一个友爱互助的故事。”
“可几月后宝库走水,几个木偶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待烟尘散尽后,几张容貌昳丽的人皮躺在灰烬中,将打扫的小公公吓得晕厥过去。
再着人一查,小镇众人纷纷指认这些皮偶竟是那日貌美戏班子的模样。客栈身后桥下淤泥中挖出数具腐尸,身高体量竟是与绣工们对得上。”
“后来呢?那戏班子里,难不成都是鬼不成?”云紫怡瞪大了眼睛。
“恐吓陛下,愚弄陛下乃是大罪,只是这一来全无嫌犯样貌,查起来甚是困难,因此此案久久搁置,直到约莫一年后,有人报案,于一座空宅中发现数具人皮,正是绣工们的模样。”
王慈点燃灯烛,将火苗轻轻燎烤假皮,烛泪都落了好几滴,面前的皮依旧生动逼真。
“报案那人属地,正是开平府下的一个小城。”王慈吹熄了烛火。
“竟还有这等奇案。”云紫怡暗暗惊奇。
王慈沉吟,“我曾在稽察司的卷宗库中看过此案,先前听你说谢府众人有换身之嫌,我当时只是疑心,毕竟此案已沉寂十年之久,现如今亲眼瞧见,我才能确定确与那皮偶案手段一致。”
“两案皆牵扯开平府一地,是否为巧合?”云紫怡发问。
“皮偶案的戏班子来无影去无踪,多年来只有贺寿那一次显现于人前。借绣工容貌更像是借他们的身份,正如借戏班子的身份一样,最后弃皮离开。既然皮在开平发现,那他们当时应当是弃了这个身份,离开开平了。”王慈道。
接着,他又梳理,“根据谢自乐所言,他是被‘选中’的,这些人显然是鸠占鹊巢,利用假皮之便,一步步侵占十四楼,所以我更倾向于假皮起源不是开平府,而是通过某种手段被运用到此处。”
“或许就是那个‘戏班子’?”云紫怡猜测。
“时间上早了些,但不排除提早谋划,或是提前踩点。”王慈点头道。
二人正商讨着,空气中忽然弥漫出缕缕煎药清淡的苦味。云紫怡侧过头望去,李二的情况已经彻底稳定下来,整个人呼吸平稳绵长,面上也恢复了一丝生气。
顾显之坐在一旁帮其煎药,药锅里咕嘟咕嘟漂着不知多少名贵药材。
“总算是救过来了。”她也跟着长舒一口气。
“覆上这假皮,可会对人有什么影响?”
平白无故居然如此贴合不说,她瞧上一眼都觉着闷得慌。本以为是涂了什么粘合之物,但方才王慈轻轻一挑腕子便扯了下来,竟也没有扯坏皮肤。
顾显之从蒸腾的白雾中抬起头来,摇摇头道,“目前看来,这假皮宛若穿脱衣物一般,并不会对人有什么影响。”
“李二想来是昨日或今晨刚刚穿戴上假皮,还未来得及与肌肤长死。”
“还要同肌肤长死?那岂不是永远也取不下来了?”云紫怡眼皮一跳,有些骇然道。
“倘若是嫌犯当中的主事之人,或许不会让自己失去姓名,一辈子都隐藏在他人的面皮之下。但这些只能听命行事的下人,自是不可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上头的担心事情败露,自是怎么稳妥怎么来。一辈子取不下来,就是最稳妥的方法。”
她一时默然,难怪谢自乐要躲在密室中发疯,李二也面露解脱之意,终日这样失去自我,装着别人生活,浑浑噩噩,最终只会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这假皮做的精巧,连我与熙玄也无法参透其中奥妙,只知采用皮料十分特殊,与人皮肤极为贴合,缝合后几乎辨不出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