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无乐站起来:“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你的提问不成立。”
“请被告人正面回答问题!”
燕无乐扭头看向法官,这本该叫停,但显然他和陪审团都在期待她的回答。
“你的态度是量刑的重要标准,请被告人认真对待。”对方律师加重语气,“请正面回答问题。”
己方律师激动站起,“被告人也有权拒绝回答问题!”
对方转向空中漂浮的球型摄像机,这背后是全星系千千万万双眼睛,庭审现场如同封闭的审讯室,即使他们不说,也知道自己处于无死角的注视中。“那是自然,”对方律师优雅地向摄像机欠身,“拒绝也是一种态度,燕无乐小姐在聚光灯下向来很有态度。”
众人看不见的地方,弹幕也相当热闹:
「这律师说的也有道理,把智械销毁也算知错能改,好像就没什么问题了」
「那DM方也应该销毁A97,这样才公平」
「不能这么换算,他们都有自己的意识了,这不是毁尸灭迹吗?」
「那就把他们当人证?这对自然人来讲也不公平吧(摊手.jpg)」
对方律师已自顾自地开始讲起DM风投的战略计划,并表示已深刻反省错误,经公司决议,他们将在本次案件结束后销毁A97的源代码,并封锁大厦第96和97层,彻底洗刷它的痕迹。
黑漆漆的镜头转动,再次对准燕无乐。
高台上的法官也开口:“被告人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一旁的律师小幅度地冲她摇了摇头。多说多错,他们都明白的,什么都不说的时候事实可以被援引成多种可能,一旦开口却很难回头。
关于是否中止应霁的程序,只要她缄口不言,观众既可以解释她是出于儿女情长,也可以认为她是舍不得沉没成本。怎样都好,之后科鸢集团有的是扭转舆论的空间。
而燕无乐站在原处,左手腕的铁铐发出轻微撞响。
她犹豫了一下。最后她还是扫过陪审团,最后定定地望向球型摄像机:“等一下,我要回答这个问题。”
慷慨陈词的律师愣了一下,“什么?”
“您刚问的‘假如能够将功补过,我会不会销毁应霁’。这个问题,我现在回答大家。”
燕无乐字字清晰:“我不会。”
“这并不是出于对前期时间和资金投入的可惜,或是要保护他身上的什么绝密科技,都不是的。”她冷静道,“理由很简单,我不认为自己有权力决定他人的生死,整个金銮星系内也没人有权力这么做。”
“我愿意公布他的那套自适应程序所诞生的意志逻辑,大家会明白他的独立性由何而来,应霁他不是往日里我们常用的家政机器人或电子宠物,他的智能水准已和正常成年人的人脑齐平。这也是为什么我没有给他限制性的指令。”
“如果说机器的智能水平和人类无异的话,那我认为,先前适用于机器的那一套法则将被更替,或者说,像应霁和A97这样的存在也应该有人权。毕竟他们现在有了思考、感知和情绪,伤害对他们而言再也不是全然无感。”
A97的反抗就是最好的例证,燕无乐再次环视一众摄像机,能借刀杀人搞出这么一通让金銮星系为之震颤的连环事件,足见A97对自身处境的不满和绝望。
一个人可以像孤魂野鬼般百年都困顿在狭小机箱中吗?没有寿命束缚意味着监禁和劳役永无尽头。
“他对我很不信任,假如前往DM大厦第97层的人是应霁,我想A97不会拜托他直接销毁自己所处的数据主机。可惜成功上楼的人是我,他心灰意冷,只求我顺手把他毁灭。”
燕无乐淡淡道,A97已经不相信任何人类了,这一切要怪罪于从未将他当人来对待的DM风投,之前一连串的事件也应由DM风投来承担。
对方律师站起身:“我佩服您的理想主义。但您私自制造高功能人形智械还减少了限制性指令,我是不是可以认为,您的行为是在危害星系的公共安全,让居民们处在不可查的危险中?”如果这样,这罪名就不是单纯的诽谤与污蔑了。
“关于这一点,我在唤醒他时做过测试了。我可以用科鸢集团的名义确定没有。况且你知道我的机械臂最大出拳力度可以达到多少牛吗?论危险程度,我甚至比他更高。”但她不会这么做,正如赤手空拳的应霁和普通人没有什么不同。
对方律师被燕无乐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式的辩驳弄得一愣,支吾了半天:“……容我一问,你们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早被李博士问过,当时吐真剂发挥药效也没让她正面回答。眼下,除去庭审现场里几十对眼睛,在空洞的摄像机后更是成千上万道审视。
一旁的己方律师又小声干咳,示意她不要多说。
场内安静了片刻。
人们以为燕无乐不会再开口,法官的手也向法锤伸去——
“我喜欢他。”
这次燕无乐没有再看向摄像机,她垂下眼,一抹浅笑转瞬即逝。
是喜欢,虽然不是一开始。
极夜城内,他们曾躺在车顶看过亘古不变的极光,不远处的废品站小屋内韭葱疯长,柔光小灯幽幽发亮。他们也漫无目的地在太空漂泊过,飞船外黑暗蔓延,狭小的舱内却水雾升腾。
还有覆满灰尘的粉色城堡、残肢断臂堆砌的小山、蒸汽喷薄的巨型鱼肚……汗水、鲜血、尖锐刀具与刺鼻试剂,重重虚影如碎片飞来,燕无乐深吸一口气,回忆最后定格在硝烟弥漫的电梯茧间。
最后一次,救自己的人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