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则,楚陌并未挥袖,他们三人还是回到了几年后,天陵城的留襄居中。
萧霖一睁眼,就摸到了手上抹布的絮子。
是了,李持音和姜敔的故事有始有终,他们改了结局,也给了茶羹。
“公主还是死了吗?”萧霖在见到楚陌的第一眼,当即问出了口。
这是她如今最想知道的事情。
可楚陌却摇了摇头:“我也不知。”
他话音刚落,一个熟悉的声音又穿过鼎沸人声,独独入了萧霖的耳朵——
“请问楚老板在否?”
闻声,萧霖穆宥一齐转头,泪水夺眶而出。
是姜敔!是姜敔!
只见他和头一回见时,一般无二——左眼蒙着白布,背后是一把硕大的古琴。
事到如今,他还是走回了那条老路。
二话不说,穆宥急忙将其拉到了后院,细细问起了这几年的种种。
“在那之后,我耗费好些年的时间游历大江南北才终集齐这些琴弦材料,期间有一回不慎跌倒,左眼磕到石头上,便也瞎了。”姜敔平淡地说道,好似这身躯上的疼痛都不足为道。
听完姜敔将这几年的困苦坦然道来后,萧霖却再难绷住心中的泪水。
此刻她也终于知道,楚陌究竟要听的是怎样的故事——
它不是诡谲荒诞的民间志怪,亦不是人人相传的男欢女爱,更不是高官贵族子弟的风流艳遇,他想要听的,是芸芸众生之间人性的扭转,是在绝望之时的惺惺相惜,是哪怕自身渺不足道却依然胆敢与命运较量的锐气。
说罢,楚陌起身走向后房,顺便招呼萧霖去厨房取一杯茶羹为姜敔端来。
不一会儿,品着茶羹的姜敔见楚陌向他款款走来,立刻起身,伸着脖颈盼着瞧一眼这最后一根琴弦,究竟是怎样的奇物。
但当楚陌将手中木盒打开之时,他目之所及,却是一根极其普通的琴弦。
“楚老板,这应是一根普通琴弦吧……”
姜敔难以置信,他猜度了几年的最后一根弦,竟是这样的货色。
“是,也不是。”楚陌仍旧不慌不忙地回道,“这传言中的最后一弦,需要你之骨血,将它捶打熬制淬入琴弦的每一寸,至此,此琴方载你之思念,与你融为一体。”
萧霖和穆宥从未听过这般乖谬之事,拿人血制弦!这是何等邪物啊!
两人不自觉看向了姜敔。
但他只是沉默了许久,最后在咽下一口口水后启齿:“无妨,不过是取我些血水罢了,我贱命一条,若是能让持音回到故土,我万死以赴。”
说着,姜敔边放下背着的装好六根弦的古琴,边将袖子挽起,露出布满伤痕的胳膊。
不必想,他这一路定是度过了不为人知的苦难。
后来,楚陌拿出一把匕首,缓缓走向姜敔,生生划开了他的臂膀,汩汩鲜血顺着他的手臂流到指尖,最后流到一面铜盆中。
除此外,楚陌自不会袖手旁观,让姜敔生生流血。
相反,在他放血之时,他一直在一侧为其护法。
但不知为何,在施法的同时,他眉头紧紧蹙了起来,鬓角也冒出点点虚汗。
萧霖吓得不敢看,躲在穆宥身后。
她只知,之后每隔一段时日,姜敔就要到店里放血,他一直在等着,等着那最后一根弦大功告成。
放血之痛痛彻心扉,姜敔渐渐合上了双眼。
持音,我来带你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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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日,在姜敔来此放血之前,萧霖擅自找到了楚陌,与他说起小话来。
“楚老板,公主死了吗?”
“会死的。”楚陌在自己的衣摆上擦了擦手心的虚汗,随后才搭上了萧霖的肩头,“放心,琴能成的。”
“可琴成之后,公主的魂灵真的能回故土吗?”
楚陌哑然。
李持音能否回来,他也说不准,但古书有载,还算有望。
楚陌知道萧霖在顾虑什么,因而出声安慰:“莫要自责了,你不也瞧见了吗?公主之死,与你无关。”
“可我也没能救她……”
楚陌道:“无人能渡他人之苦海,世间万物各有其命,各成其谜。你虽扭转了一时之憾,却难以确保他们始终行走在既定之途。于众多凡子而言,能弥补一段遗憾,已是大善之举,足以慰藉人心。”
本以为已安抚住萧霖的自责,楚陌刚欲离去,又被她牵住手脚。
萧霖直直望向他眼底,话锋一转:“楚老板,和您待了这么久了,我有一个疑问,始终找不到答案。”
楚陌:“……”
萧霖接着往下说去:“您过去的三十年里,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您会法术?姜大人是谁?您为什么要躲王家人?这几个册子,又是从哪儿来的?为什么这次的故事,与你前两回那副‘一切尽在意料之中’的状态不同?事情为什么忽然脱离了你的掌控?”
边说着,萧霖的手指边颤着。
上回,楚陌面对她鼓起勇气抛出的疑问,只淡漠搪塞过去,事到如今,眼看当下只剩两个故事,他实在没有保密的必要。
因而她开了口,但不求必定得到答复。
可是,楚陌的喉结滚了一滚,却面露笑意:“你又为何非要知道我的来历呢?”
“您是妖吗?”萧霖大胆发问。
楚陌却被她逗得忍俊不禁,只好摆手作罢,随后从袖袋中掏出一本册子,递到萧霖跟前。
萧霖半信半疑地接过册子,捧在手心定睛一看。
“粽意绵牵马匪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