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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兰言之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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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经历过太多离别,不断目送父母离去的背影是她少时最习以为常的事情。

母亲是自她出生后陷入虚弱的,南境的医修诊不出症结。母亲与父亲只能外出求医,常常一走便是数月。

她由云鹤真人抚养长大,幼时最清晰的记忆,是牵着真人的衣角在山门处翘首等待,山道长而蜿蜒,有时候要等到日头西斜,才能看见两个风尘仆仆的身影。

虽然聚少离多,但也有欣喜的时候,有时候是父亲从友人那里得来新的医治线索,有时候是母亲脸上稍显轻松的笑意。

只是这样的时刻太少,更多时候,锈迹如藤蔓爬满母亲身躯,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锈痕一点一点蚕食她的生机。

直到从西荒归来,那是她第一次看见母亲身上从内而外透出鲜活色彩,看见她脚步轻快地奔上山道,衣袂翻飞间将一把她托起,真人说那才是母亲原本的模样。

随后的日子里,莫大的幸福笼罩着她,母亲会将她放在父亲肩头,他们一起走遍南境各处,看云海吞没群峰,看星河垂落原野。南境诸多险峻绝伦的胜景,都是她那时亲眼得见。

那是她最快乐的时光,天真地以为母亲已经痊愈。

她并不知道那只是暂时的假象。

母亲与父亲没有对她说出实情,或许是不愿让她活在至亲可能随时逝去的阴影里。

直到两年后,那个寻常的清晨,重阳将至,她们原本该去玉清峰采摘山茱萸,明明只是一个转身,母亲便倒在她面前,如一棵骤然倾颓的大树。

她甚至来不及接住她。

日头渐渐高起,阳光刺得她不停流泪,可怀里的温度却一寸寸流失。

任凭她如何呼唤,母亲都再没睁开过眼睛。

母亲离世后,父亲仿佛一夜耗尽所有心力,从此闭关不出,连她也不得相见,亲人再一次离散。

曾经陪伴她长大的云鹤真人也已经离开玄微宗,这个因她出生而被绊住多年的小师祖,在父母从西荒归来后,终于重获自由,去追寻她向往已久的云游生活。

此后经年,她再没有得到她的讯息。

孤身一人的日子格外漫长。

她开始独自下山游历,不去险地,只在能力范围内行走。时间并没有带走悲伤,只不过走过的地方多了,人也慢慢稳重,但依旧觉得漫无目的。

直到遇上阿枝。十四岁那年,在被战乱牵连的地带,她循着妖兽的踪迹,在狍鸮兽肆虐过的村落里,看见那个小小的身影,正有序地将猎杀后的妖兽血肉分发下去。

那是她见她的第一眼,便决定要带走她。

阿枝的出现,于她而言,无疑是特殊的。

不可否认,这些年她在她身上投射了太多未说出口的惶恐。

所以才会格外害怕,如杞人忧天。

可当如银月辉斜映入窗,在她扬起的唇角停驻。光影交错间,已将少年人特有的棱角展露无疑。

一切都那么恰到好处,像一只渐渐长成、羽翼悄然丰满的青鸾,尾羽已经初具可劈霜斩雪的锋芒。

南清骊清晰看见那笑里的光彩,也看见那晶亮得如同水洗过的眼眸。

笑里有坚定不移的锐气,好像无惧一切,也可破开一切。哪怕是她的焦虑与恐惧,哪怕是她话中友人可能的背叛与轻负,她都能坦坦荡荡用笑容承载。

看着这样的阿枝,在这样坦荡的笑容里,她没办法不动容。

虚握成拳的左手在空中悬停,终究还是有了落处。

她伸手接过明月枝递来的茶杯,唇边泛起浅笑。

也罢,何必总是惶惶不安于尚未发生的事情,让阿枝去承担她多余的情绪。

难道要用过分的小心把她拖在原地,让这只已经展翅的鸾鸟没有机会飞向那本该属于她的未来吗?

“好,那师姐就先应下了。”她垂眸看着茶杯,抬腕将茶水一饮而尽,继而展杯,目光凝在明月枝面上,含笑道,“若真有那一日,师姐便与你一起会敌。”

……

回想起来整件事其实是有点无理取闹的,开始得也有些荒谬。

也许是先前的情绪渐渐散去,茶过三巡后,两人都回到了正常的状态里,因而想想方才的郑重其事,就更加奇怪了。

明月枝只要一想起方才她跟师姐两人在这里一本正经地商量着要如何应对东方少主这位潜在假想之敌,就觉得想笑。

也不知道东方少主在刚刚那一阵编排的时间里有没有多打几个喷嚏。

南清骊同样后知后觉意识到方才那出实在小题大做了,明明连个影儿都还没看见的事,她与阿枝却煞有介事地应誓、许诺,活像下一刻那位钟暝山少主就要打上来似的。

实在不稳重、也不成体统。

拂开袖间并不存在的尘埃,她伸手揉了揉眉心,轻咳几声掩饰尴尬,假装若无事地边说边转过身:“好了,时候不早了,闲话就说到这里。”

“事情既然已有决议,我也该趁早去与金霄洞道友、寂剑门道友商议了。”

“不过,师姐…”见师姐要走,明月枝也将虚叩鼻尖的手指放下来,连忙出声唤住她。

南清骊驻足回眸。

“师姐,我想瑶音她大约是有些怀疑的。”明月枝有些犹豫。

“我要不要…”

思量不过一瞬,南清骊便干脆摆手:“瑶音的话,你不必多虑,以她的性子,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她不会来找你对质。只要她不问,你便不必说;若她问了你,到时候你再…”

她想了想,继而道:“你再表现得惊讶些便是。”

“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性子不可控,像只炸毛的雀。风往哪边吹,她就往哪边追。”

“你若告诉她实情,保不齐还会闹出些别的什么事情来。不如就依着现在这般模样,你越神神秘秘符合她的幻想,她目光越会放在钻研如何找出你破绽这件事情上,反而不会闹出什么不可控的乱子来。”

说完她又停一步,长吁道:“不过她大约会有些火气,又惯爱阴阳怪气,你受受累,就当哄哄她吧。”

她拍拍明月枝的肩,有些忍俊不禁。

“我就先走了。”说罢她也懒得往茶几边走了,直接将空茶杯往明月枝手中一放,便转身负手离开了。

“……”

明月枝揣手捧着师姐塞过来的、喝完了茶的茶杯,看着师姐轻轻松松离开的背影。

第一次发现,师姐其实也挺损的。

从前怎么没发现,师姐还有点食铁兽属性?藏得一肚子好损。

***

二楼一处临街的窗前。

薛灿带着方清远寻到这里时,江寻舟正侧坐在窗台上,一腿搭在窗台上,一腿垂落下来。

“江道友。”

薛灿本想开口宽慰两句。

可对方一门心思都放在楼下,侧面看去也可观其面色淡然,好似并无哀伤之情。不知道是不是将忧伤埋在心底了,反正这副模样不好贸然提及大师仙逝之事。

如果再劝他节哀,就更显得他们画蛇添足,居高临下。

薛灿为难如何开口,便只好砖头看向方师兄。

方清远拉着她一人一边靠在窗户两边,本是预备等这位江道友看见他们俩后,他再开口。

可即便他们来时闹出了些动静,江寻舟却并没有看他们,他目光还是落在楼下。

今日小镇悬了整条街的灯,因大师仙逝,不少人想守夜。镇口那边请了个游村的小戏班子,搭了个戏台子,还有一队杂耍艺人。镇长此前特意来打过招呼,说若是得空,不妨去看看热闹,弟子们便三三两两出门了。

镇上大大小小的巷陌也都出动了,好些人家锁了门往镇头赶。街边支起不少摊子,弟子们这儿一簇那儿一堆地立着。小孩子尤其高兴,拿着凉糕在人群中穿梭。

等两人连连咳嗽好几次后,江寻舟才转过头看过来,面上依旧是毫无情绪。

薛灿第一次看清了这小江道友长的什么样子。

怎么说呢,还是愣了几息。

方清远见他看过来,便清了清嗓子。心里知道这位江道友性格稍微有些孤僻,说实话给他的感觉跟从前的明月师妹是一样的,只是不至于像从前看见明月师妹一样看见他就想绕道走。

问题是这几日几乎没怎么听他说过话,他也不知道要如何与他寒暄,想了想,还是直接开门见山好了,便笑了一声,道:

“江道友,我呢,是代表我师傅来的。”

“就是想问问你,你有没有想好想去的地方,你也知道你师傅的安排,是让你跟着我师妹。我师傅的意思,是看你自己的安排,你想跟着我师妹的话,当然是可以的。但我师妹年纪确实不大,阅历也还欠缺。虽说是结伴历练,但她日后却不一定真的能顾到你。

我师傅就是怕,万一出个什么万一,我师妹可能没办法对你师傅交代。所以就让我来问问你,你可想先在玄微宗修行几年,再随我师妹外出历练?如果你随我们回玄微宗,不必担心不适应,我还有其他同门都会照应你,师傅待你也绝对会如亲徒一般倾囊相授。等到你能力足够,亦或者我师妹阅历足够的时候,你们便可以一道结伴同行了。当然,后续如果你还是不想跟着我师妹的话,依旧可以在我师傅座下修行。如果情况良好,大约到你结丹时,你便可以回水云观接你师傅的衣钵。”

他说了这么多,江寻舟连眼睫都没眨一下。

方清远也不知道他到底听没听明白。

只好转头看向薛灿,有点面面相觑的意思。

见薛灿见怪不怪,也只能在心里纳闷这小道友还怪高冷的。

“我…就说这么多了。你要是想好了,可以随时来找我,我房间你应该是认得的,也可以直接去找我师傅。”

想了想,他又添了一句:“如果你可以正常交流的话。”

江寻舟依旧没有说话,但至少有反应了,他将目光转向了薛灿。

他既然望来,薛灿也不能不说话,当即先摆手表明来意:“我不是来问你去哪的。”

“我就是想来跟你说说我师姐。”

不知道是不是“师姐”两个字戳到他神经了,能明显感觉他神色顿了顿。

他又习惯穿一身黑衣,整个人劲瘦削薄得像一段竹子,但又不是清竹那般扶疏之姿,而是像一段竹尖,就是竹砍后留下的桩子,断口处支棱着尖茬,叫人总感觉下一刻便要在他这绊一下,然后在身上留个洞下来。

看师姐的时候尤其如是。

摸不准他这是什么想法,薛灿本要说出的话也卡在嗓子眼。

她看了一眼方师兄,方清远示意她不用担心,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薛灿其实只是觉得如果小江道友真的在考虑跟着师姐的话,最好还是能放下心中的心结。虽然她也不知道那心结是什么,但她一想他当初都能说出要师姐眼睛的话,那得是个大过节吧。

况且那样的狠话都能放出来,她也不放心这么个人跟在师姐后面,试想一下,万一哪天他给师姐绊一下,然后再给师姐戳个窟窿呢?

她心里头倒是希望小江道友能跟着寒叶长老,做人要先修心养性嘛,别动不动就抠眼珠子。

可这件事不是她能决定的。

所以她想了想,还是得来走这一趟,虽然不知道这些话能不能起上作用,但万一有用呢。

“我师姐是个很好的人。”

对方似乎眨了一下眸。

薛灿站直身体,神情也慢慢缓和下来,抿了抿唇,认真道:“你可以先试着去跟她做朋友。”

“大师把你托付给她了,在我们琉璃城,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说明她有你的监护权,你得听她的话。”

“所以你不要再针对她了,特别是要她眼睛什么的。”

“你自己眼睛就很好看,完全不需要自卑啊。”她抬了抬手臂,本想与他开个玩笑似的拍拍他的肩膀,想了想,最后还是落在了临近的窗框边。

话是带到了,两人等了一会,人家还是没反应,方清远便只好拉着薛灿离开。

走了几步,薛灿又回头望一眼,见他依旧是那样一副样子,面上看不见表情,也只好作罢。

只是回头发现方师兄正在旁边学她夸人眼睛好看的样子取笑她,被她从后面蹬住腿,抓住他脑袋上的丸子髻敲了几下,才总算闭嘴放过她了。

“人家眼睛本来就好看,我又不是自卑才这么说的,师兄这也笑话我。”

这话是实话,虽然方才是为了调和气氛,但也不得不说小江道友这双眼睛的确足够让人印象深刻,不然薛灿也不会愣了好几下。

尤其是双目之间。

平心而论,小江道友的皮相算不上夺目,至多只能说寡淡中透着几分秀气。

以薛灿多年来看惯了琉璃城来来往往、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男人们而积累下来的阅男经验来看。

如果男人的脸只是寻常好看,便得有一处格外突出,方能给人留下惊鸿一瞥的印象。

比如拥有一双清亮有神的眼。

古往今来,太多小帅哥泯然沦为普通人便是败在此处。

眼睛的形状或许还行,却不够清亮,很多时候仿佛掏空了精气神,一双眼勉强能聚焦,却毫无神采可言。

若是再添些看人时游移不定的眼神,猥琐之气便“油然”生出,更是叫人退避三舍。

而小江道友则不然,他的眼睛不光有神,形状还生得极为秀丽。

不过问题也出在此处,这双眼生得太秀丽了。

原本这样一双眼长在这样寡淡的脸上,若无其它出色之处相映衬,反而会令人生出惋惜感。

好在他眉心还有一竖一点痕,一点痕是胭脂痣,小而嫣红,叫人见之忘俗。另一竖则是道深痕,细却锋锐。

他皮相寡淡,胭脂痣艳,眉眼又秀丽,本易流于孱弱,偏这竖痕恰似神来一笔,平添了三分肃杀之气。

叫整张脸都别具一格地生气起来。

真不知是如何配得这般恰到好处的。

若只有那一竖,未免太过凌厉。若仅存那一点,便又失于纤薄。

两相结合,反倒相得益彰。

当真是恰好,恰好。

两人打闹了一会儿,薛灿看见清骊师姐正带着自个儿亲哥还有那只狐狸,往对面的客栈里去,那是金霄洞弟子住地方。

知道是小狐狸与金霄洞那事有着落了,这才松开了方师兄头顶的发髻,卸腿跳下来,跑向客栈楼梯。

噔噔噔几步走得飞快,却又在快下楼梯的梯台上停了下来。

薛灿看着前面的人,愁眉苦脸了一小会儿,先想这个高度她能不能直接从上面飞身而下,最后觉得还是直接问好比较好,便蹲了下来。

“瑶音师姐,你在干啥呢?”她笑吟吟地打招呼。

姜瑶音并没有回头,只是感受到了突然凑过来的脑袋,眼皮半垂下来,余光睨她一眼,深深吁了一口气后,才同她回道:“别吵,我在思考。”

不知道为什么瑶音师姐突然要长吁一口气,总不至于她打个招呼也能让她这么苦大仇深。

但是薛灿清晰看见了瑶音师姐眉心渐渐蹙起的弧度,知道现在不需要她再继续寒暄或者问好,讪讪地笑了下,慢慢将头缩回去。

“哦哦,那我就不打扰瑶音师姐思考了。”她躬腰点点头,小心翼翼从姜瑶音身旁越过,确保自己一定没有碰到瑶音师姐。

等下了楼,又走了几步到大堂门口,她才回头看过去,顺着瑶音师姐方才盯着的方向望去,发现了正站在那里的明月师姐。

她正在与人说话,而说话的人站在明月师姐对面,在隔着一道竹帘的后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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