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心情有些难过,步入教学楼的脚步有些沉重。
他们站在高二年组的光荣榜前,望着那一张张被揭下去的照片慢慢红了眼眶。
也许这个时候他们有很多话想说,可被难过的情绪像石块般在喉头一哽,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荆舟重新把光荣榜上的照片过了一遍,看见了很多八班的面孔,低声问:“班长,我们班总体成绩应该挺好的吧?”
班长扭头看了看他,回答道:“嗯,一直是年组第一。”
荆舟的视线从一张张照片上扫过:“我刚刚才发现,这上面有很多人都是我们班的。”
唐三匨自然地把话接过来,补充道:“不仅是年组第一这么简单,单科第一名也一直都是我们班垄断的,这全靠呈哥和雒向秋,他们...”
说到这里,他忽然不说话了。
班长淡淡瞥了他一眼,指腹在空缺的照片栏上细细摩挲:“八班...从今以后没有双神了。”
“是啊。”唐三匨十分痛心,“以后能霸榜的只有蒋归呈一个人了。”
荆舟看了看这俩人眼色,确定了原本在榜上留下照片的就是雒向秋,但是在其他人眼里,他这个转校生还不应该知道的太多,所以假装一无所知地问:“听你们话里的意思,光荣榜上缺少的这个人,是我们八班的?”
唐三匨合上双目,缓缓点头道:“就是我们刚刚提到的雒向秋。”
荆舟又问:“为什么要把他的照片拿掉?”
班长紧抿着嘴唇,片刻后将目光向荆舟那边递过去。
“因为人变成星星了,不属于磁石了,就...把他曾经存在于此的痕迹都抹去了。”
荆舟一怔,忽然听到唐三匨用力往身后的墙壁上踢了一脚,紧要牙关道:“踏马的该死的车祸,我这辈子恨死这些意外了!”
“车祸?”荆舟眼皮一跳,又是车祸。
“我昨天和你提到过,蒋归呈是因为出了意外才住院的吧?”唐三匨看着他说:“其实我隐瞒了一些事,比如事故现场...还有雒向秋。”
海边、车祸、受伤、死亡,还有光荣榜和那些照片…
备忘录上的那些线索终于串联起来,荆舟恍然大悟:“他们两个是一起出的意外?”
唐三匨摇摇头道:“不止,甚至坐的是一辆车。他们两个是发小,本来要在假期回雒向秋老家玩几天的,谁料想在公路撞上了运输车...蒋归呈比较幸运,虽然伤得很重但是保住了命。雒向秋直接被甩出了车外,当场就…”唐三匨说到这里都快哭了。
班长在旁边听着他讲话喉头哽咽两声,胡乱揉揉眼睛。
“我昨天看见蒋归呈来上课几乎没绷住,差点就上去抱住他痛哭一场。可是我没法这么做,他已经不记得雒向秋了。”
荆舟看着眼眶红红的两个人,半天才接话过来:“所以说,蒋归呈之前和我说的他忘记了一个人...就是雒向秋?”
唐三匨点头:“是的。”
“那上学期和他同住一个宿舍的人也是...?”
“也是他。”
荆舟有些不解:“既然是同学,你们也都知道他的情况,为什么明知道他忘记了雒向秋,却没人愿意告诉他甚至骗他说不知道?”
“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吗,我也很难受的!”唐三匨皱着眉分辨:“而且不是我们不说,是老师和双方父母不让我们说,担心再提起那段记忆,会对蒋归呈造成二次伤害。”
“这算什么理由?”
面对荆舟质疑的目光,班长缓缓叹了口气,语调平缓地回忆。
“开学前两天的晚上,成老师在班级群里发了一个通知,告诉我们...雒向秋,在暑假假期的第二天...去世了。”
“我永远记得那个瞬间,班级群炸了。满屏都是问号,还有不断追问成歌到底出了什么事的短消息。”
“以前都是在群里发语音的成歌,这次破天荒打字回答我们。估计他也是很难受,没办法跟我们说话吧。”班长合上眼睛,记忆倒回到那个降下晴天霹雳的晚上——
已经快三个月没有人发言的班级群里突然跳出一个对话框,信息来源班主任成歌。
[同学们晚上好,在这个时间出现在群里是因为有件事情我隐瞒了很久,如今不得不告诉你们。我们班的雒向秋和蒋归呈同学在暑假第二天发生了交通意外,私家车在公路上被对面冲过来的运输车撞翻了。]
[两边司机没能抢救过来,蒋归呈的身体和头部都受了伤,不过幸好身边有个旅行箱替他当了一部分冲击,性命保住了,但现在还在医院接受治疗]
[至于雒向秋...他被巨大的推力和惯性甩出车外,后脑撞到了公路护栏...当场身亡。]
[后续的事故鉴定已经认定是运输车司机全责...但是,我们永远失去了八班雒向秋同学...]
回忆戛然而止,班长从无际的痛苦中醒来,红着眼眶继续说:“我不知道那个晚上我是怎么过来的。起初大家知道这件事都表示不可置信,也有人选择质疑和沉默。直到伏容大哭着在群里问成歌,今天是愚人节吗?我们忽然发现这就是现实,不是个笑话,雒向秋真的没了,所有人在群里嚎啕大哭。”
“我都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呈哥了。”唐三匨抽噎着接话进来:“幸好成老师告诉我们,蒋归呈在医院康复状况很好,下学期也许可以和我们一起上学,我这才释怀一些。我真的很庆幸,老天把他还给了我们,要不然我对这个世界真的很绝望。”
他们俩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就差抱头痛哭了,荆舟站在他们旁边一点反应都没有。
该知道的事情他事先基本都知道了,只是差一条线把线索串到一起。此刻他没有意外也没有难过,转头静静看着那些空缺的位置,眨眼睛的速度非常缓慢。如果非要深究那眼神里藏着什么情绪,大抵只有惋惜。
一直等到身边的人擦干眼泪,荆舟才想起另一桩事,再次启齿:“我一个刚来两天的转校生都知道事情原委,当事人蒋归呈却还不知道。”
班长碰了碰他的胳膊,压低声音和他解释:“蒋归呈的家人是在陪他录事故口供的时候发现他记忆出现问题的。后来两边家属商量了一下,觉得忘记雒向秋,忘记这些年有关他的记忆对蒋归呈来说也许会让他活得轻松点,不用一直困在发小去世的阴影里。”
“所以是应家属要求,校方才让你们闭嘴的?”荆舟挑眉问。
“是成歌叮嘱我们,等到蒋归呈回来上学以后要多关心他,不要在他面前提起车祸的事情。”班长道。
“可是并没有什么用不是吗?”荆舟短促地冷笑了一下,“那天说到宿舍的时候,他已经发觉自己的记忆有问题了。”
“那我也不能告诉他。”唐三匨神情低落又无可奈何:“我们全班都跟双方父母及校方签了保密协议,不能在他面前提雒向秋三个字。”
荆舟简直无法理解,“所以,就因为这个协议,你们就看着蒋归呈像被鬼附身似的,一直愁眉不展地望着窗外?”
班长无能为力地垂下眼皮:“我们也不想看见他这样,可我实在...不能说。”
荆舟对这种利用权威进行封口的安排已经无话可说了,他咬了咬嘴角,片刻后又道:“雒向秋的名字不允许被提及,那么照片呢,给蒋归呈看一些曾经的照片或者录像都不可以吗?”
唐三匨用双臂在胸前打了个叉,“不只是名字,所有可能会刺激蒋归呈记忆的行为在这里都是禁止的。”
无语到极点的时候是会无声干笑的,荆舟现在就是这个状态。他发自内心的感慨这个名义为保护的保密协议制定得真是狭隘而无用。
他正打算回班级,忽然感觉有人在拍他的肩膀,扭头一看,是唐三匨。
“喂,我们事先说好,这件事你可千万不能告诉蒋归呈...”对方似乎对他很不放心,凑过来叮嘱他:“你就是我们八班的一个意外,谁能料想到你会转学过来。不知道内幕的时候还好,现在知道原委了,总觉得你转头就会说给呈哥听,真的很危险。”
“确实。”班长走到唐三匨身旁,用两个人的躯体将荆舟夹在了走廊中间,低声说:“开学那天我就注意到了,你的存在很危险,尤其是你的眼睛。”
“我的眼睛?”荆舟轻轻皱眉,嗅到了空气中诡异的气氛,“我生来就长这样,哪里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唐三匨接过他的话,表情严肃的跟他说:“可是你眼睛的颜色很蓝,像极了雒向秋家乡的那片海。”
深邃的湖蓝色在眼眶里微不可查地一动,荆舟将落在唐三匨脸上的视线转移到班长那边,对方把嘴抿成一条线,似乎没有开口的意思。
荆舟见状弄懂了大概,开口说:“你们是想说,因为我的眼睛的颜色像海,蒋归呈看到我的时候很可能会刺激到他的记忆?”
“不只是这样。”
雨后天色逐渐放晴,浅淡的一缕白光穿破云层照进走廊。唐三匨转身面向镶嵌在身后的玻璃窗,手指向窗外。“你说呈哥经常望着窗外,其实不是这样。”
荆舟没有接话,他想听听对方还能再说出点什么离谱的东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