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一疏捏捏眉心，心中不知何时涌起的些微酸涩和愤懑，这些情绪本就不属于他，却在遇到风昼的那刻从心底蔓延，细细密密地融入呼吸之中，无处可避。

耳边阵阵嗡鸣，身处此刻却恍然有人声自脑内响起，混乱不堪，烦乱的心绪和幻听让那场激烈的争吵从未结束。

“好棒哦，哥哥。”少年活泼清脆的声音突然传来，穿破重重杂乱无章的嗡鸣，挤散心中阴霾情绪。

方一疏一怔，稍稍从低沉的情绪中脱离出来，下意识叫了对方一声：“小觉......”

“嗯？怎么啦？”

他双唇蠕动，却是根本没什么要说。

“没事，你继续说。”

“哥哥，你打这游戏多久啦？没想过打职业嘛？你的打野真的很厉害诶。”

结算界面风昼的战绩惨淡不已，被抓成5-23-7的战绩，想必是他主播生涯的滑铁卢，永久的黑历史。

“我......”嗓音干涩难言，方一疏轻咳一声，道：“我打许多年了。”

职业赛场，他终会回去的。

他以前的身体在高强度的训练下早已力不从心。医生、父母就连朝夕相处的队友和教练都在劝他放弃。

每况愈下的身体情况逼得他不得不在巅峰时刻、此生最光荣的时刻黯然退役。他尚未走到职业选手的最高处，却已经抵达了人生的高潮。

但他有训练多年的队友和爱他的父母，他身体不好，小时候一直住在医院，父母便时刻换守陪在身边。他不能出门吹风，父母便收集了世界各地的风景纪录片给他观看。

他从来是不缺爱的。

也不缺从头再来的勇气。

上辈子的过往历历在目，彻底将他从消极状态拉出来。

然后看见界面弹出一个好友申请，是风昼。

方一疏毫不犹豫点击拒绝。

“那哥哥一定要去打职业哦，好期待能在职业比赛里看见你呀。”蒋相觉摩挲下巴，这句话说得真心实意。

然后他把这几局回放通通保存下来，发给微信备注为“多妈”的人。

微信那边的人大概在看手机，直接秒回。

【多妈：什么意思？】

【睡1觉：看这个打野，有什么想法没？】

方一疏摩挲纱布：“嗯，过段时间吧。”

原身这具身体留下的影响原比他以为的要深刻，这是身体遗留下来无法抗拒的反应。但他有信心，凭借着自己的意志和时间很快会完全消弭。

“那就是真的有这个想法咯？”蒋相觉没察觉他的复杂情绪，笑嘻嘻道：“你肯定可以的，你真的不比那些职业选手差。”如果真的在赛场上遇到，是队友还是对手呢。

方一疏轻笑：“嗯。”

时间悠悠而过，没等他们再开一局游戏，手机弹出一个电话，备注为“方川”。是原身的哥哥。

手指下意识放上挂断键，方一疏克制住身体的本能反应，想了想，第一次对少年提出要求：“小觉，你可以唱首歌吗？”

“嗯？为什么突然......”

“我喜欢你的声音。”

蒋相觉一愣，转而高兴地答应下来。

“好呀，哥哥想听什么？”

“都可以。”

“我想想。”蒋相觉打开音乐软件里的“我喜欢”列表，最上面一首歌是他最近偶然听到后添加的，歌词柔软温暖，让人从中获取力量。

对面很快传来歌曲的前奏旋律，方一疏关麦接起电话，对面沉默了一瞬，传来一道略沙哑的声音：“小疏？”

“嗯。”

“你...出院了吧，身体怎么样？”对面的人似乎不善于表达情绪，一句话问地干吧僵硬。

“还好。”

对面沉吟一声，似乎在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带责备，道：“听李医生说，你快一个月没去复查，这次还......我这边忙，暂时回不去，明天找人接你去看看。”

一个月前原主的病情已经稳定许多，他自认为没必要再看心理医生，再没去过，甚至停了药，间接导致了之后的悲剧。

方一疏道：“嗯，我明天就去。”

他确实需要确认，他的情绪是接触到刺激性的源头才会迸发，还是平时的心绪已经改变。

况且打电话的人是原主的亲哥，直接说不去了想必也行不通。

“你...”方川一顿，准备好的劝说哽在喉中，没了用武之地。他沉默一会，旁边的佣人放好早餐和牛奶，他微抬手示意，让对方离开，有心想多关心几句，喉间却酸涩难言。

方川叹口气，放弃那些肉麻不适合他的话：“乖一点，我和爸妈，我们都很担心你。”

方父方母都是国内知名的医生，经常去国外交流学术，每天忙得脚不沾地。方一疏出生后只在一岁前贴身照料了一段时间，然后就继续忙着医术研究，弟弟完全是由他照顾大。

俗话说长兄如父，方一疏自小缺少父母的关怀，他上了大学后也变忙，投资创建自己的公司，每天照顾弟弟的时间跟着减少。

现在弟弟患上心理疾病，他自认为占了一半的责任。

这次国内医院的通知如当头一棒，使他清醒。他知道弟弟心理一直有问题，但没想到已经严重到如此地步。

他有责任告知父母，无论如何，这件事需要一家人沟通解决。父母的过错也该及时改变。

“嗯，我明白。”方一疏心口有些发堵，他闭眼蹙眉压抑，深呼吸调整状态。

方川蹙眉，隐隐感觉到弟弟有些不对劲。更加沉默寡言，也更听话顺从了。

听话得他有些心慌。

他看了一眼大厅的钟表，心里计算了一下上班前可以消耗的时间，没敢说多余的话刺激怕刺激了他：“好，那你准备一下，明早八点找人接你。”

“嗯。”

挂了电话，方一疏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心口闷赌，已经结痂的伤口仿佛被人割开口子细细密密地痛。

他头脑昏沉，耳边尽是吵闹的嗡鸣。

方一疏深呼吸，努力摒弃这些异常情绪，辨认小觉的歌声。

以往的训练生涯、风昼的嘲讽谩骂、方川的沉默寡言、耳边的阵阵歌声，种种的过去与现在交叠重合，在脑海中撕扯替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