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寒风呼啸,暴雪下了一个多时辰仍未有停歇之意,前路尽是苍茫一片,雪已积至膝盖,人亦难行,何况马匹?成广在前方拽着马,宫洛雪和岑子在后方全力推车,一行人在雪地中艰难前行。
忽的成广在一片飞雪中似看见一点亮光,回头喊道:“兄长!前方似有山洞可避风雪!”宫洛雪探出头,顶着狂乱的风雪眯着眼搜索,约莫三丈开外确有一点红光。“去避一避!”
山顶本就奇冷无比,加之暴雪狂风,贸然前行太过危险。他们顶风艰难向前,刚走出的车辙脚印,转眼便被风雪掩埋。
不过四丈,却足足走了一刻钟。
山洞门口,成广卸了马拽其进洞,若是将它留在外面,非冻死不可。宫洛雪从车中抱出林玉安,他伤还未好,右手仍是不便。岑子带上吃食跟在后面,却瞥见洞口另一侧竟也停放着一架车厢,车顶已积了厚厚的雪。
可见他们不是唯一在此避风雪之人。
成广已将马牵至一侧,这马打着响鼻,似是同早先就在此的两匹马打了个招呼,低头见竟有食槽有草料,毫不客气的上前嚼起来。
成广放开缰绳,转头才发现洞内五数步踏向下一片平坦之地,有朝鸣山庄议事堂前院一半的大小,中央篝火正旺,火边三人正转头看他,随即宫洛雪带着林玉安和岑子也进到洞内,对这洞中宽敞也是一惊。
“诸位兄台,风雪甚大,赶紧过来暖和暖和!”火边一人向他们招手,听声音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背着光,尚看不清面貌。
宫洛雪一抱拳:“多谢!”便带着几人下了步踏来到火边,这才看清那三人。
方才向他们招手那位,身着青色夹袄长袍,腰间系玄色银丝云纹带,支腿坐,身旁放着一件墨色狐裘氅衣,二十五六,面目清秀,正笑脸看着他们。
他身边盘腿坐着一年龄相仿的劲装男子,双手抱胸闭目养神,身旁置一把长剑,英武之气从眉间散开去,他衣着单薄,可知此人内力深厚,实力强劲。
再一人则猎户打扮,约莫四十岁上下,相貌粗犷,着毛褐披袍皮,颈间系毛围脖,正动手将火上烧着的茶壶取下,又拿了几只碗给宫洛雪一行斟茶。
那贵气青年又发话:“我乃临都宋知念,这位装模作样的兄弟,乃我重金聘请的镖师,江玄,江哥哥。”身旁那英武男子听他如此介绍,只皱了皱眉,眼也没睁。宋知念见他没反应,又道:“看吧,就是如此装模作样。可是他武功很好,毕竟江哥哥的主要任务是保护我,不是陪我聊天对吧。”
见那猎户斟好茶,宋知念如主人般热情道:“快尝尝我从临都带来的好茶,托了江哥哥从那林间巨杉最高处取了雪泡的。”
成广听这话心里颇为佩服,要知那巨杉高耸似入云,此人可从最高处取雪,可见轻功了得。
宫洛雪抢先抬起碗闻了闻道:“宋兄这茶配上正月雪,果然是清香无比。”随即饮上一口。给成广递了个眼色,以示此茶无毒。成广这才将茶碗一一递到林玉安和岑子手中。
宫洛雪接着说:“我乃淮州宫洛雪,这是我家兄弟成广,此行是带着两个弟弟,玉安和岑子,前往潞州向长辈拜年。”
听他介绍完,宋知念从袖内摸出一把折扇,抵着额头思索:“这名字耳熟,似是在哪听过。”
宫洛雪又道:“宋兄,年节间,不在临都家人团聚,却在这荒郊野岭采雪煮茶,好闲情啊。”
宋知念一愣,坐正了说:“宫兄有所不知,在下自幼孤身一人,既无父母又无兄弟姐妹。混于市井,得贵人相助做点小买卖才在临都站稳脚跟。每到年节时分,见家家户户人团圆,心中甚是难过,倒不如四处逛逛的好。”一旁的江玄听得眉头又是一紧。
宫洛雪听了倒是想抽自己两个大嘴巴,一张破嘴说什么家人团聚!
赶紧起身抱拳道:“宋兄,多有得罪!”
宋知念摆摆手继续道:“宫兄也是不知情嘛!我听闻桐安每年初八要顺星祭祀,人人制小灯燃而祭之,明月当空屋檐覆雪,满城燃灯似星光遍地,正想一睹此盛景,谁知半路耽搁,眼看着离桐安不远了,又连遇两场暴雪,雪地难行在山中迷路,幸而遇上曹大哥才到此得避风雪。”说罢向着那中年猎户抱拳行礼。
猎户一直没开口,此刻也只是微微一点头,拿了根棍子拨了拨篝火。
宋知念一直盯着他,神色似有盘算,宫洛雪和成广互递了一个眼色以示提防。
洞外暴雪纷飞,寒风尖啸,洞内篝火劈啪作响,炸起火星乱窜,林玉安裹着石青灰鼠皮大氅,又喝了一碗热茶,现下有些冒汗,伸手掀开大氅透透气。那宋知念刷地一下打开折扇道:“坐这许久似有些冒汗,曹大哥,你那颈间围脖,不热吗?”众人看他额间有汗珠,却不肯取下围脖甚为奇怪。
宋知念啪的收了折扇,厉声道:“江哥哥,不如你帮他一把?”
话音刚落只听得铮的一声,江玄剑已出鞘,对着那猎户刺去。
宫洛雪和成广早有准备,二人翻身而起将林玉安和岑子护在身后,情况不明,这等闲事当不管为妙。
谁知身后嗖地飞出一把利剑,尚未反应过来,一人影已在曹大哥身后落定,一把将他拉起急速后撤,江玄只差一点即伤到那曹姓猎户。随即一个定身,似是没想到这变故。
只见眼前少年,一手抓着曹大哥后颈衣领将他提在身侧,一手持剑,只单腿立,英姿飒飒。宫洛雪一手扶额:“岑子你。。。”
出手的竟是岑子,此刻他已换着寻常劲装,双目怒视江玄:“你二人甚是可恶!”
宋知念一歪头:没明白。
岑子继续:“你等雪地迷路,幸而曹大哥相助才未冻死山中,心无感恩便算了,竟还动手欺负!岂有此理!”
江玄抢先道:“小兄弟好身手!让我会一会罢!”说完手腕一翻迅速出招,旁人只见银光道道却看不清招式走向,岑子将曹大哥扔在身后,灵巧闪身避过,定身架剑旋即劈腿下蹲一剑扫向江玄腿下,那江玄左腿一吸同时剑已架至此间,两剑相碰,嗡嗡铮鸣在洞内回旋,不等响声停歇岑子抬手再劈,江玄已身在半空躲开去,岑子劈空,旋身两圈再一单腿点地,连上三步腕间剑花连连,一时占得上风,逼得江玄格挡后退。
林玉安在宫洛雪身后看得真切,道:“那江兄内力雄厚,却不似使剑之人。”此话不假,与岑子的灵动轻盈不同,江玄使剑过于刚猛。
“不错,那是我的剑,平日只戴着玩玩儿,图个威风,江哥哥使刀的,是我惭愧下马车给他拿错了。”宋知念在一旁接话。
说话间二人已交手数十招,虽武器不趁手,江玄凭借刚猛之气也不落下风。这边二人打的呼呼生风,难分高下,那曹大哥在一旁吓得不轻,爬起来想跑,又被二人挡在一角出不来。
成广挺身想上前帮忙,被宫洛雪一把拉住:“旗鼓相当,岂有二打一的道理。”
江玄劲力十足,连刺带劈杀气腾腾,岑子步伐灵若游龙,攻守自如,忽地那江玄横空拍出一掌,岑子欲收剑接下这掌,谁知他只虚晃一枪,右腕一挑,正将那想从他侧后方溜出去之曹猎户颈间的围脖轻松挑下,随即一个转身,用剑尖接住下落的围脖,笑看岑子道:“小兄弟,江某并非要伤人,只是想让曹大哥凉快凉快。”
“好身法!”这一招不禁让林玉安惊呼。相比岑子一门心思斗剑,江玄既认真打斗,也不忘了目的。若是今日他真想取那曹大哥性命,岑子这一疏忽可就让人血溅当场了。
岑子还没来得及气鼓鼓,就听宋知念厉声喝道:“好你个伊图林部的狗贼!”
众人看去,曹猎户的颈部有刺青,在大绥,只大漠外族才有这样的刺青。
***
宋知念叫江玄把人押过来,又转身对宫洛雪道:“这个弟弟好生威风,竟和江哥哥打个平手。”
宫洛雪抱拳:“见笑,小弟血气方刚,本不该插手,若不是江兄武器不趁手,又多番承让,怕是要输得难看。”使刀的拿着不趁手的剑还能打得如此厉害,加之若他真能到巨杉之巅采雪,那轻功刚才是一点没使出来,可见此人深不可测。
江玄双臂抱剑:“这小兄弟乃剑门大才!不知师从何处?”
岑子不知伊图林部是什么,正一头雾水,听江玄发问,一抱拳道:“灵泉山白九尧是我的师父。”
江玄一听大喜:“竟是‘剑仙’白九尧,果然名师出高徒!”
宫洛雪看眼下的情况,宋知念、江玄和曹大哥应是有话要讲,正琢磨着自己一行该去哪里回避,又听得宋知念道:“外面风雪正盛,伊图林部残余在此,不如大家一起听一听这陈年往事,全当消磨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