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前不久才下过一场绵绵细雨,空气湿润发潮,混着些爆竹燃烧过的硫磺味道。
周家门口潦潦草草地挂了红布、贴了喜字,周松沉默地坐在门口,看着自己媳妇文芳芳一边送客,一边散着喜糖,她脸上勉强挤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这不是个办喜事的好日子,周家的喜事也办得匆忙马虎。但是乡亲们没有怪罪的,只是在走远了以后才敢压低声音议论几句。
“......安子还没醒呢?我听说今儿是用公鸡跟新娘子拜堂的?”
“哎,病了这么久了,还不是没法子才想到冲喜......不然文芳芳那疼儿子跟眼珠子似的,也不会挑这么个儿媳妇。”
“真是隔壁村那个孤女?怎么想的?我看那丫头就不像个命好的,不然也不会克死了爹娘兄长。”
“嘘,别说了,除了这种没依没靠的,谁家愿意把闺女嫁来冲喜呢?他们家也不是什么富裕人家......”
村里都知道周大山家人丁不旺,老爷子周大山就周松这么一个儿子,周松倒是有一儿一女,但是这儿子因为早产,打小身子就弱,病病殃殃的,吃药要花不少钱。养的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只能送去读书。
可这身子骨太弱,参加不了科考,读书不是更添负担嘛!
本来日子就过得紧巴巴的,年前他们家女儿守了寡,竟还带着孩子回娘家住,凭白多了两张嘴,日子更拮据了。
谁家愿意把闺女送去周家这个火坑?也难怪只能去隔壁村娶个孤女来冲喜。
***
余桃坐在喜床上发愣。
她记得自己掉进了湖里,呛了水,她就拼命咳,结果咳出一团没嚼烂的年糕,周边场景也换了样。
是的她穿越了,现在仿佛置身于中式恐怖梦核般的场景中,昏暗的房间里,一对红烛幽幽燃烧着,偶尔蹦出“噼啪”的响声。
她穿着一身布料粗硬的红布衣裳,身边红色的被面隆起,躺着她病得半死不活的便宜夫君。
她猛掐人中,确认自己真的没有在做梦,然后在脑子里梳理刚刚涌进脑海的陌生记忆。
这具身体属于一个名叫余小桃的苦命女孩,才十四岁,母亲早逝,兄长被征兵后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相依为命的父亲不久也病逝了。没有其他亲戚,余小桃用家中几亩薄田换取了村里救济,吃了一年百家饭,然后早早的把自己嫁出去了,嫁给了隔壁村一个不知道还能活多久的病秧子冲喜。
在新婚当天,倒霉的余小桃囫囵吞枣地吃了一块年糕,结果把自己噎死了,于是余桃就来了。
理清思路,余桃这才鼓起勇气看向躺在身边的人。
在幽暗的烛光下,他的脸一半埋在阴影中,只露出一个苍白消瘦的下颚,胸口的起伏微弱而急促,确实是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
他嘴唇干枯没有血色,微微颤动着,好像想说什么。余桃凑近了听,一个微弱游丝的声音似乎在念着“水”。
余桃连忙跳下床,拿桌上的壶给他倒了杯水。
这位仁兄,你可千万要挺住啊。
皇天在上,信女愿一生荤素搭配,换此人挺过一劫。
余桃真诚的祈祷他不要死,毕竟像原身余小桃这样没钱、没地、没娘家的三无孤女,要是真的刚嫁过来就守寡了,只怕婆家也不会喜欢她,那才真是地狱开局。
婆家愿意留她在家里做牛做马都算厚道的,就怕转头又把她卖给什么老光棍、老鳏夫。
水壶里的水还有点温度,她用勺子一点点送到便宜夫君的嘴边,他好像确实是渴狠了,水咽得很快,露出一截苍白的颈上,喉结起伏,有点好看。
喂完一杯水,她又伸手探了探便宜夫君的额头,热的烫手,在高烧。
也不知道是什么病,不会传染吧?
余桃被吓了一跳,赶紧离远了些,用袖子捂住口鼻。房间里有点闷,有股苦闷的药味,她又下床把窗打开通风。
新鲜的空气涌入房里,带了点潮气,温度还算适宜,余桃狠吸了几口气,转头看床上的人。
他先前的呼吸有些急促,现在稍稍平缓了一些。
余桃往盆里倒了点水,随手拿了凳子上说不准是洗脸还是洗脚用的帕子,给床上的人擦了擦脸和脖子。
没有退烧药,只能多喝水然后物理降温,余桃又喂了几回水,把已经放凉的帕子搭在便宜夫君的额头上,就坐在床边继续发呆。
该做的都做了,接下来就看他自身造化了。
现在余桃要开始深夜emo了。
她想到自己勤勤恳恳念书,从农村考到大城市,好不容易要念完大学,工作都签好了,却因为毕业前和朋友出去旅游,失足落水而来到这个苦哈哈的地方,实在是太惨了。
余桃把自己蜷成一团小声的哭唧唧,想到疼爱自己的家人、银行卡的存款、没追完的动漫,还有为了奖励自己毕业,咬咬牙买的还没到货的贵妇护肤品,哭得更伤心了。
“咳咳咳.....”
余桃闻声看去,便宜夫君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微侧了身子,用拳抵住嘴,止不住地干咳着。
“你醒了?”余桃凑过去,伸手轻拍他的后背,不动声色的用另一只手的衣袖掩住口鼻:“......要喝点水吗?”
“......劳驾。”
余桃给他倒了杯水。
周安喝了几口水,稍微平复了下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肺里好久没有这么充实过。
病的昏昏沉沉时,他隐约知道爹娘动了给他冲喜的念头。尽管他内心里觉得自己这副病恹恹的身子实在不应该拖人下水,却无力反抗。